新商税则例颁布后的洛阳城,并未立刻掀起预想中的巨大波澜。司马炎深知,那些利益相关的豪强权贵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一个契机来试探他的底线。他并不急于一时,将日常政务交由杜预、张华等人处理,自己则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东南沿海与北部边疆。
这一日,司马炎携羊祜、以及新任命的骁骑将军马隆,轻车简从,离开了洛阳,前往黄河畔的一处皇家苑囿。此地视野开阔,水草丰美,既可模拟水战环境,亦是演练骑兵的绝佳场所。
车驾在官道上平稳行驶,车内,司马炎正与羊祜、马隆商议要务。
“元凯兄派人送来密报,新商税在淮南、青徐等地推行尚算顺利,海贸司的权威已然确立。但在冀州、幽州,一些与北地贸易密切的豪商,似有串联之举。”羊祜将一份简报送呈司马炎。
司马炎快速浏览一遍,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意料之中。北地贸易利润丰厚,他们习惯了少缴甚至不缴税的日子。如今新法颁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些反应实属正常。”他看向马隆,“马将军,北疆情况如何?‘苍鹰’们的利爪,磨得够锋利了吗?”
马隆,这位出身寒微却以勇略和巧思闻名的将领,闻言抱拳,声音洪亮:“回殿下!自并州平乱后,臣奉殿下密令,于并、幽二州边郡,遴选良家子及归附胡骑中骁勇善战者,依殿下所授‘府兵’雏形加以编练。现已得精骑五千,皆能骑善射,熟知北地山川形势。装备亦按殿下图纸,由武库秘密打造的新式马鞍、马镫、环首刀,已陆续配发,战力远超旧军。”
司马炎眼中闪过赞赏之色。马隆不愧是他看中的将才,行事果决,效率极高。这五千精骑,就是他构想中未来横扫北疆、震慑胡虏的尖刀。
“好!马将军辛苦了。”司马炎颔首,“今日,孤便要去亲眼看看这支‘苍鹰’的风采。”
说话间,车驾已抵达目的地。众人下车,登上早已准备好的楼船,驶入黄河一段较为宽阔平静的水域。与此同时,对岸的平原地带上,烟尘渐起,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楼船在河心稳住,司马炎凭栏远眺。只见对岸,一支骑兵队伍正以严整的阵型疾驰而来。骑士们皆着轻便皮甲,背负劲弓,腰挎新式环首刀,马蹄翻飞,卷起漫天黄尘。队伍时而分散为数股,如利箭般穿插;时而迅速聚合,结成紧密的冲锋阵型。更令人瞩目的是,几乎所有骑士在奔驰中都能在马背上自如开弓,箭矢精准地命中远处的箭靶,显示出极高超的骑射本领。
“殿下请看,”马隆在一旁解释道,“此军不仅习练冲锋陷阵,更重骑射、侦察、迂回包抄。依北地胡人战法之长,补我汉军之短。一人双马乃至三马,保证长途奔袭之力。”
司马炎看得心潮澎湃。这才是他想要的机动力量,不再是笨重的、主要用于正面冲击的重骑兵,而是灵活、快速、适应广大北方战场环境的轻装精锐。
“苍鹰搏兔,亦用全力。此军当得起‘苍鹰’之名!”司马炎赞道,随即转向羊祜,“叔子,你以为如何?”
羊祜目光深邃,缓缓道:“观其疾如风,侵掠如火,确是一支虎狼之师。然,殿下欲使其为帝国之鹰犬,而非祸乱之根源,则需慎选将领,严明军纪,更需赋予其保境安民、开疆拓土之正途,方能收其爪牙之利,而免反噬之忧。”
“叔子所言,深得孤心。”司马炎郑重道,“强兵非为黩武,乃为止戈。北疆不靖,则中原难安。‘苍鹰’之利爪,当为守护边民、拓土实边、乃至将来横扫漠北而备!”他心中已然勾勒出未来的蓝图,这支“苍鹰”不仅要对付眼前的匈奴、鲜卑,更要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更强大的游牧帝国做好准备。
检阅完“苍鹰”骑兵,楼船转向,驶向水寨。此时,数艘新下水的战舰正列阵以待。这些战舰相较于旧式楼船,船体更修长,帆橹并用,船首包裹铁皮,显得更加迅捷和坚固。船上水军士卒精神抖擞,号令严明。
负责水军训练的将领唐彬(注:历史上西晋灭吴将领之一)登船拜见。司马炎询问了水军操练情况,尤其关注了新式战舰在模拟对抗中的表现。
唐彬回禀:“殿下,新舰速度、灵活性均胜旧船,尤其适应沿海及大江下游风浪。士卒操舟、接舷、弓弩射击皆已纯熟。只是……相较于江东水师,我军在大型楼船数量及水战经验上,仍有不足。”
“经验可以积累,数量可以建造。”司马炎摆手,并不气馁,“我晋军水师,不必完全效仿东吴。当以奇、以快制胜。孤要的是一支能如海鸟般灵活穿梭,伺机而动,一击必中的力量。”
他走到船头,望着滔滔黄河水,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通往大海的方向,心中豪情顿生。他转过身,面对楼船上以及周围战舰上的所有将士,朗声道:
“今日,孤阅尔等水陆雄师,心甚慰之!”
声音借助水波,传开不远,所有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身上。
“水师新建,锐意进取,当如那搏击风浪、寻觅战机的海鸟!孤赐名尔等——‘海鸥军’!望尔等如海鸥般,不畏艰险,巡弋万里海疆,护我商路,靖我海波!”
“水师都督唐彬,及‘海鸥军’全体将士跪谢殿下赐名!”唐彬激动地带领水军将士轰然应诺。
司马炎目光再次转向对岸那支刚刚结束演练,肃立待命的骑兵方阵,声音更加高昂:
“北疆铁骑,迅疾如风,猛锐无匹,当如那翱翔九天、俯瞰大地的猛禽!孤赐名尔等——‘苍鹰骑’!望尔等如苍鹰般,目光锐利,爪牙锋锐,镇守国门,扫荡胡尘!”
对岸,在马隆的带领下,五千“苍鹰骑”齐声高呼:“苍鹰!苍鹰!万胜!万胜!”声浪滚滚,震撼原野。
羊祜与马隆站在司马炎身后,看着这水陆并进的强大军容,听着这充满斗志的欢呼,心中亦是激荡不已。他们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的主公,志向绝非仅仅局限于守成或者统一天下。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广阔的海洋和更遥远的北方。
命名仪式完毕,司马炎回到舱室,羊祜与马隆紧随其后。
“海鸥巡弋四海,苍鹰震慑北疆。此乃殿下经略天下之大略也。”羊祜感叹道,“然,水陆并进,耗费巨大,朝中恐有非议。”
马隆也道:“殿下,贾充等人,一直对我们在北疆的动作颇有微词,认为耗费钱粮于边地,不如集中力量先图江东。”
司马炎坐定,神色平静:“孤知道。所以,‘海鸥’与‘苍鹰’,目前仍是半公开的存在。其粮饷部分由海贸司利润和内库支应,部分则需你们自己在驻地进行军屯、畜牧,以战养战,减轻朝廷压力。至于朝中非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新商税之利,日后便会显现。待国库充盈,他们自然无话可说。况且,真正的战略,何必尽数告知于人?‘海鸥’与‘苍鹰’,是孤手中的利剑,出鞘之时,必是石破天惊。”
他看向马隆:“马将军,‘苍鹰骑’还需继续扩编、精练。北疆诸部,能抚则抚,不能抚则慑之以威。孤要你在三年内,让‘苍鹰’之名,响彻塞外!”
“末将领命!”马隆肃然应道。
他又看向羊祜:“叔子,水军这边,战舰的建造不能停。不仅要能在江河作战,更要能适应海上航行。夷州(台湾)已下,下一步,我们的目光要放得更远。东南沿海的岛屿、航线,都要逐步掌控。‘海鸥’要真正能飞向大海深处。”
“臣明白。”羊祜郑重点头,“已命人选派熟悉水文的向导,绘制更精确的海图。”
安排妥当,司马炎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他的心中,一个以洛阳为中心,水陆并举,经略四海八方的宏大战略格局已然清晰。
“海鸥与苍鹰……”他低声自语,“这便是孤为这个帝国插上的双翼。终有一日,它们将助我司马家,不,是助这华夏,飞得更高,更远。”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在洛水之畔战战兢兢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在父亲阴影下小心翼翼的经营者和继承人。他是司马炎,是即将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君主,他的志向,已然超越了父祖,投向了连这个时代最富想象力的人都难以企及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