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也送来了江东的使者。吴主孙休遣来的吊唁使团抵达洛阳,名义上是为刚刚去世的晋王司马昭致哀,但朝野上下都清楚,这双来自长江南岸的眼睛,真正要打量的是洛阳宫城的新主人——监国司马炎。
太极殿上,气氛庄重而微妙。晋臣们分列两旁,目光或审视或好奇地落在殿中央那位身着吴国官服的使者身上。使者名叫纪陟,是吴国有名的辩士,举止从容,眼神灵动。
吊唁的礼节性言辞过后,纪陟话锋一转,面向御阶之上的司马炎,拱手道:“外臣奉我主之命,除吊唁晋王外,亦代我主问候监国。闻监国少年英发,监国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我主深为钦佩,特命外臣致意。”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暗藏机锋。既点明了司马炎“少年”监国,又提及“轻徭薄赋”,似乎在试探这位新主是真心仁德,还是收买人心,亦或是……国力不济的无奈之举。
司马炎面色平静,并未因“少年”二字而动容,也未因称赞而得意。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而沉稳:“吴主厚意,炎心领了。治国安民,本为份内之事。天下纷扰久矣,生民疲敝,无论南北,皆盼安定。我朝推行德政,不过是顺应天心民意罢了。”
他不卑不亢,将话题从个人引向了“天下生民”,姿态摆得很高。
纪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年轻监国的气度比他预想的要沉稳得多。他继续试探:“监国所言极是。然,天下分治,各守疆土。不知监国对于如今晋、吴之势,有何高见?我主常怀睦邻之心,愿与北朝共享太平。” 这话更是直指核心,询问司马炎对吴国的政策是战是和。
殿中晋臣不少竖起了耳朵,贾充等人目光锐利,想看看司马炎如何应对这外交场合的直球。
司马炎并未直接回答战和,反而露出一个略带玩味的笑容:“共享太平,自是美事。然,孤尝闻,江东物产丰饶,商贸繁盛,尤其海外珍奇,如象牙、香料等物,于洛阳颇受欢迎。反之,我北地之良马、毛皮、药材,于江东亦应有市场。可惜如今两国隔绝,商旅不通,货物需经多重转手,价格腾贵,寻常百姓皆难享用,实为憾事。”
他竟将话题从紧张的政治军事,引向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贸易”!
纪陟愣住了,他准备了许多应对军事威胁、政治讹诈的言辞,却没想到司马炎会谈起生意经。“这……监国之意是?” 他有些措手不及。
司马炎从容道:“孤之意,既然吴主有睦邻之心,我朝亦愿与江东和平共处。何不先从这惠及双方百姓的实事做起?可尝试开放几处边境口岸,准许官方认证的商队往来贸易,互通有无。如此,既可丰富两地市井,稍纾民困,亦可增进了解,减少误会,岂不胜过陈兵江畔,徒耗钱粮?”
他提出了一个具体的、看似双赢的建议——互通贸易。这一招,大大出乎了纪陟和许多晋臣的预料。
纪陟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开通贸易,对江东豪族确实有利可图,能缓解部分物资需求。但这也意味着对晋朝一定程度上的开放,可能会带来细作渗透、情报泄露等风险。而且,司马炎此举,明显是想用经济利益来软化江东的对抗意志,分化主战派和主和派。
“监国此议……甚为新奇,亦可见监国为民之心。”纪陟斟酌着词句,“然,此事关乎两国,外臣不敢擅专,需归国禀明我主,由朝议决断。”
“这是自然。”司马炎表示理解,语气依旧平和,“孤亦需与朝臣商议细则。此事不急,可从容图之。还请使者归国后,向吴主转达我朝的善意。”
这场外交会面,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纪陟带着一份不完全是军事对峙,反而掺杂了经济诱惑的“新议题”离开了洛阳。
退朝后,张华有些不解地问:“监国,为何突然提出贸易之事?恐资敌以利。”
司马炎笑了笑,解释道:“茂先(张华字)啊,有时候,丝绸和香料,比刀剑更能瓦解敌人的斗志。江东豪族奢靡成性,若能通过合法贸易获取北地珍货,其内部求战之心必减。此其一。其二,开通贸易,我朝亦可借此了解江东虚实,甚至……未来或可加以利用。其三,也是向天下表明,我朝并非一味追求武力统一,我们有耐心,也有多种手段。”
他走到窗边,望着南方:“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内部需要整顿,北疆需要稳固,新军需要编练。与江东保持一种‘非战非和’、有限接触的状态,最符合我们当下的利益。这贸易之议,就是维持这种状态的绝佳抓手。”
张华恍然大悟,钦佩道:“监国深谋远虑,臣不及也。”
司马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长江之南。他知道,孙休和江东的豪族们,此刻一定也在激烈讨论着他的“贸易提议”。这步棋,他下得看似随意,却可能在未来搅动整个江东的政局。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并继续夯实自己的根基。这无形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