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洛河的水汽,吹入宫城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偏殿。殿内没有华丽的装饰,取而代之的是悬挂四壁的巨幅军事地图、堆满案几的各地军府档案以及一些新式军械的模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墨汁和一丝铁器特有的冷冽气息。
司马炎、杜预,以及被特意召来的马隆,正围在一张巨大的方案前。马隆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并州边塞的沧桑,但眼神锐利如鹰,显然在北疆的历练让他更加精悍。
“孝兴(马隆字),并州一行,辛苦了。”司马炎示意马隆坐下,亲自推过一杯温茶,“北疆局势能迅速稳定,你功不可没。”
马隆拱手,声音洪亮:“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幸得监国方略得当,分化匈奴,末将方能于边墙之下,小有斩获,挫其锐气。”他言语间充满自信,却并不居功。
“好!”司马炎赞赏地点点头,随即切入正题,“今日召你与元凯前来,是要商议一件关乎国本的大事——军制改革。”
他走到一幅标注着各地驻军、屯田点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重要的军事州郡。“我朝军制,多承魏旧,以世兵制为主。军户世代为兵,脱离民籍。此制在乱世能保证兵源,然其弊病,日显深重。”
杜预接口道:“监国明察。世兵制下,军户负担沉重,地位低下,逃亡者日众,兵源渐趋枯竭。且将领与士兵世代相袭,易成私人部曲,弱干强枝,非国家之福。再者,国家需常年供养庞大军队,耗费巨大,与民争食,此与监国‘休养生息’之策相悖。”
马隆作为一线将领,感受更深,他沉声道:“杜尚书所言极是。末将在并州便见,许多军户困苦,士气不高。且各州郡兵与中军之间,装备、训练差异巨大,一旦有大规模战事,难以有效协同。”
司马炎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构想:“故而,我欲逐步推行‘府兵制’雏形。其核心,在于‘兵农合一’!”
“兵农合一?”马隆眼中精光一闪,他隐约抓住了关键。
“不错。”司马炎详细解释道,“我们可以先在几个条件成熟的州郡试点。遴选那些家中有丁壮、有一定田产的农户,免除其部分赋税徭役,但要求其家中丁壮,在农闲时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并轮流番上京师或戍卫边境。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国家无需常年供养其全家,他们亦无需脱离生产。”
杜预补充道:“此举好处显而易见。一可减轻国家财政负担,二可保证兵源质量与数量(毕竟有恒产者有恒心),三可避免将领长期拥兵自重,因为兵源来自农户,而非特定军户,且定期轮换。四则可寓兵于农,不误生产,正合休养生息之策。”
马隆听得心潮澎湃,他立刻想到了在并州推行此法的可能性:“监国此策,实为高明!若在并州边郡推行,选拔健壮农户加以训练,授予田地,免其赋税,使其保家卫国,其战力、士气,绝非昔日困苦军户可比!且他们对本地地形熟悉,于防御胡骑侵扰大有裨益!”
“正是此理!”司马炎见马隆一点就透,十分欣慰,“然而,此事牵涉甚广,不可操之过急。”他看向杜预和马隆,神色凝重。
“首要之难,在于如何平衡新旧。”杜预冷静分析,“若骤然废除世兵制,恐引起现有军户及将领恐慌,甚至激起兵变。需有稳妥过渡之策。”
“其次,”司马炎接着道,“在于土地。授予府兵田地,土地从何而来?是开垦荒地,还是……动一部分现有官田乃至豪强所占之田?这其中主力,不言而喻。”
“其三,在于管理。”马隆从军事角度提出,“训练标准、武器装备、番上日程、奖惩制度,皆需制定详尽的章程,并设立专门机构管理,否则易成一盘散沙。”
三人就在这间充满军事气息的偏殿内,进行了一场深入而务实的探讨。他们初步规划,先在京畿地区和并州、雍州等军事压力较大但控制力较强的区域进行小范围试点。对于现有士兵,采取自愿原则,允许其转为府兵,或逐步通过优抚政策使其自然消化。土地问题,则以开垦官荒地和赎买部分无主田地为先,暂时避免与地方豪强直接冲突。
“此事,元凯你负责统筹规划,制定详细律令与章程。孝兴,你熟悉边务,对于在并州等地试点,由你提出具体方略,并负责前期编练事宜。”司马炎最终拍板,“记住,稳字当头,循序渐进。我们要的,是一支既能战、又不会拖垮国家、更能巩固皇权的强军!”
马隆肃然领命,眼中燃烧着参与开创一项新制度的兴奋火焰。杜预则沉稳地点头,深知这又是一项浩大而必须谨慎的工程。
当司马炎走出偏殿,夕阳的余晖洒满宫墙。他知道,减免赋税是养民,修订律法是立规矩,而与士族交好、改革军制,则是为了打造一个更稳固、更有活力的国家骨架。这条“积德”之路,漫长而艰难,但每一步,都让他离那个心中理想的“新朝”更近一步。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支兵精粮足、保卫着安宁家园的“府兵”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