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意那句话像一块冰,砸进了我们刚刚因为黑气消散而稍缓的心脏里。
还没结束?里面的正主还没出来?
我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坛口,仿佛那不是一个陶罐的开口,而是一口连接着无边深渊的竖井,冰冷、死寂,却潜藏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刚才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鬼爪和冲天的煞气,竟然还不是“正主”?
周建成腿一软,要不是扶住了旁边一根竹子,差点瘫倒在地。毕哥赶紧上前两步,隔着朱砂圈焦急地问:“知意!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顾知意又咳出一口血沫,用桃木剑强撑着站起来,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没事……必须……在它彻底苏醒前……解决掉。”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铁锈味。他没有再去拿符纸或桃木剑,而是将那只一直背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色布袋拿到了身前。他解开系带,从里面取出的,不是法器,而是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露出的,是一柄剑。不是桃木剑,而是一柄长约两尺、剑身狭窄、颜色暗沉如古铜的短剑。剑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和沉重感,剑格处刻着模糊的北斗七星图案。这剑一出现,周围那种粘稠的压抑感,似乎都被它无声地劈开了一丝。
“这是……”毕哥瞪大了眼睛。
顾知意没有解释,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剑身,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位老友,又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然后,他握紧了古铜短剑,剑尖斜指地面,再次迈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土坑,走向那个敞开的、黑洞洞的坛口。
这一次,他的步伐虽然依旧虚浮,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沉重。
他停在坑边,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将短剑横在身前,左手并指如剑,在剑身上缓缓抹过。指尖过处,那暗沉的剑身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辉般的光点一闪而逝。
“我知道你怨,我知道你恨。”顾知意对着那黑洞洞的坛口,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的力量,不再是咒文,而是对话,“被禁锢于此,不得往生,非你所愿。”
坛口毫无反应,死寂得可怕。但这死寂,比之前的尖啸更让人心悸。
“但此地,已非你容身之所。滞留愈久,怨毒愈深,终将迷失自我,化为只知杀戮的凶物。”顾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我今日,并非要你魂飞魄散,而是……送你一程。”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嗬……嗬……”
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极其沙哑诡异的笑声,从坛子里幽幽地传了出来!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在我们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阴冷和嘲弄。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颜色近乎纯黑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液体,从坛口缓缓流淌而出。它没有扩散,而是在坛口上方,慢慢凝聚、塑形。
不再是模糊的鬼脸或者巨大的鬼爪。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看不出年代、样式古老的、宽大白色寿衣的人形轮廓。它低着头,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片令人不安的阴影。它的身体似乎是半透明的,由那浓稠的黑雾构成,边缘在不断扭曲、逸散,又不断重新凝聚。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泥土、尸骸和浓烈怨念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坛口上方,低着头,“看”着坑边的顾知意。
无形的压力陡增!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水泥,要将我们凝固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跳动得异常艰难。毕哥和徐丽娜也僵住了,脸上毫无血色。
顾知意握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额头的汗水混着血水滑落,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
那白色寿衣的怨灵,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长发向两边滑开,下面……没有脸。只有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通着另一个充满绝望的世界。而在那片黑暗的正中央,有两小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火,死死地“盯”住了顾知意。
“阻我……者……死……”
一个模糊不清,却蕴含着滔天怨毒和杀意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们每个人的脑海!
下一秒,那白色怨灵动了!
它没有扑上来,而是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顾知意的身后!一只由纯粹黑雾构成的、指甲尖长的手爪,悄无声息地抓向他的后心!
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后面!”我惊恐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顾知意仿佛背后长眼,在间不容发之际,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同时反手将古铜短剑向后疾刺!
“嗤——!”
短剑精准地刺穿了那只黑雾手爪!没有声音,但我们都仿佛听到了一声尖锐的痛苦嘶鸣。被刺穿的手爪瞬间溃散成黑气,但立刻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怨灵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整个竹林仿佛都随之震动!它不再试图近身,而是悬浮在半空,双臂张开,无数道细密的、如同发丝般的黑色煞气,如同暴雨般向顾知意激射而去!每一道煞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蚀一切的恶念!
顾知意舞动短剑,剑光在他身前形成一片暗沉的光幕。煞气撞在光幕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纷纷湮灭。但煞气无穷无尽,而顾知意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挥剑都显得无比吃力。他的嘴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溢出。
“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的!”毕哥眼睛都红了,猛地从后腰掏出那把多功能工具钳(他习惯性带着防身),作势就要往圈子里冲。
“别进去!”我死死拉住他,“你进去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他分心!”
我知道毕哥是情急之下没办法,但那层次的争斗,已经不是物理手段能干预的了。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战场的徐丽娜,突然指着那个土坑里的陶坛喊道:“坛子!看那个坛子!”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个白色怨灵疯狂攻击顾知意的时候,那个敞口的陶坛,竟然在微微震动!坛身表面,那些被泥土掩盖的纹路,在不知何时渗出的、暗红色的微光中,隐约显现出来——那是一些扭曲的、如同锁链般的符文!
“是禁锢它的符印!”我瞬间明白了,“坛子没完全破!它的一部分还被锁在里面!它在消耗力量强行攻击知意!”
顾知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格开一波煞气攻击,身体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但他借着这个机会,猛地将手中的古铜短剑,朝着那个震动的陶坛,奋力投掷过去!
短剑化作一道暗沉的光流,精准无比地射向坛身那些闪烁着红光的符文!
那白色怨灵发出一声惊恐与愤怒到极点的尖啸,舍弃了顾知意,疯狂地扑向短剑,想要阻止!
但,晚了。
“铮——!”
古铜短剑如同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陶坛的坛壁,正正钉在那些闪烁的符文中央!
“咔嚓……咔嚓嚓……”
陶坛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坛身上的红光符文明灭不定,然后猛地炸开,化作点点红光,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那扑到一半的白色怨灵,发出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它那由黑雾构成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收缩!
“就是现在!”顾知意嘶声喊道,他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张紫色的符箓,这次他没有喷血,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将符箓拍向了自己脚下朱砂阵法的某个节点!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净化咒文响起的同时,整个朱砂阵法骤然亮起柔和却坚定的金光!那光芒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土坑,淹没了那个正在崩溃的怨灵!
怨灵在金光中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解脱的叹息,那浓稠的黑色煞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那扭曲的白色寿衣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竹林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消散一空。
风,重新吹了进来,带着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湖水的潮湿气息。
插在破碎陶坛上的古铜短剑,光泽似乎更加黯淡了几分,静静地立在那里。
顾知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接晕倒在了土坑边缘。
“知意!”
“顾知意!”
我们几个惊呼着,再也顾不得什么禁忌,冲了过去。
毕哥一把扶起顾知意,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力竭晕过去了,快!送医院!”
周建成也连滚爬爬地过来,看着坑底那裂成几瓣、再无异常的陶坛,又看看昏迷的顾知意,脸上充满了后怕和感激。“我……我马上叫车!不!用我的车!直接去最好的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顾知意被周建成的豪华轿车紧急送往了医院。我和毕哥、徐丽娜留下来,简单处理了现场。毕哥小心地将那柄古铜短剑从破陶片上拔了出来,用油布重新包好,塞回了顾知意的布袋里。那个破碎的陶坛,则被我们深埋在了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个都沉默着。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映照着我们疲惫而苍白的脸。
这一次,没有直播,没有观众的欢呼和打赏,但我们经历的,却是迄今为止最凶险、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养小鬼是人心之恶,而这“镇物”,则是将这种恶,以一种更阴毒、更持久的方式,烙印在了土地之上。
“妈的,这些有钱人玩的手段,真他娘的脏。”毕哥啐了一口,打破了沉默。
徐丽娜这次没有反驳,她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复杂。“我以前只觉得这些东西刺激,好玩……没想到,背后是这么……这么……”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么沉重。”我接上了她的话,感觉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顾知意最后那豁出一切的眼神,那柄仿佛有生命、会损耗的古铜短剑,还有那怨灵消散前最后那声说不清是怨恨还是解脱的叹息……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刺激”和“好玩”的范畴。
我们知道,经过这次,我们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灵异小队”,再也回不到最初那种只是为了流量和猎奇而直播的状态了。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车子驶入市区,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繁华。但我们都知道,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和诡谲。而我们,似乎已经被命运的漩涡,卷入了这片阴影的最深处。
顾知意需要时间恢复,我们也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
但直播,还要继续。只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