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土?!”
周建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那属于成功商人的镇定外壳,出现了清晰的裂纹。对于一个深信风水的富豪来说,在自己精心挑选、寄予厚望的宅邸里动土,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忌讳的事情。
“顾先生,你确定?”他盯着顾知意,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挣扎,“动哪里?怎么动?万一……万一动了不该动的,会不会更糟?”
顾知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罗盘显示,紊乱的气场源头,集中在侧后方的竹林。那里应该有东西,影响了整个区域的地气。不取出来,问题无法解决。”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混进去的‘气’,带着很强的执念和……死意。长久下去,影响的不仅是睡眠和幻觉,而是健康和运道。”
“死意”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在周建成的心上。他脸色白了白,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只剩下我们几个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好!动!”他咬着牙,“需要什么?人手?工具?我马上安排!”
“不需要很多人。”顾知意摇头,“人多气杂,反而不好。就我们几个。需要铁锹、撬棍,可能还需要……手套和口罩。”
他的要求越简单,周建成的脸色反而越凝重。他深深地看了我们几个一眼,尤其是年纪轻轻的顾知意,眼神复杂。最后,他拿起内部电话,简短地吩咐了下去。
半小时后,我们站在了别墅侧后方那片幽静的竹林前。这片竹子长得极好,青翠欲滴,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一靠近,那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别扭”感就更强烈了。
毕哥拎着两把崭新的铁锹,眉头紧锁,低声道:“这地方,看着挺舒服,可我这心里咋这么不得劲儿呢?”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那是他戒备时的习惯动作。
徐丽娜也收起了之前的兴奋,紧紧跟在我身边,小声问:“昭阳,你……有感觉吗?”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如果说在别墅里只是感觉“别扭”,那么站在这竹林边缘,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沉滞的、带着微弱怨恨情绪的能量,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区域。不是很强烈,但绵绵密密,无孔不入,让人心烦意乱。
顾知意没有急着动手。他拿着罗盘,在竹林边缘缓慢地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竹子的长势。罗盘上的指针不再仅仅是偏移,而是开始出现一种细微但持续的颤抖,指向竹林中心偏左的一个位置。
“这里。”他停下脚步,用脚尖点了点一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地面,“往下挖。小心点,感觉不对立刻停手。”
毕哥和我对视一眼,挽起袖子,拿起铁锹。
“我来!”徐丽娜突然伸手,想从毕哥手里拿过一把铁锹。
毕哥侧身躲开,瞪了她一眼:“大小姐,你边上看着就行,这活儿我们男人来。”他语气不容置疑。
徐丽娜撇撇嘴,但也没再坚持,退到一旁,紧张地看着。
“噗嗤——”
铁锹轻易地插入了松软的泥土。我和毕哥开始轮流挖掘。泥土带着竹根特有的清甜气息,但挖得越深,那股清甜味似乎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陈旧腐朽的淡淡异味。
阳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成碎片,洒在坑底,光线斑驳而晦暗。周围只有铁锹铲土的声音和我们粗重的喘息,竹林里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挖了大概半米深,坑底已经见不到竹根了,泥土颜色也变得更深。
“好像没什么啊?”毕哥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把汗。
顾知意蹲在坑边,仔细看着坑底的泥土,又看了看罗盘。指针颤抖得更厉害了。
“继续。”他声音低沉,“快到了。”
我咽了口唾沫,和毕哥继续往下挖。又挖了十几公分,我手里的铁锹突然“锵”的一声,碰到了什么硬物!
不是石头,声音有点闷,带着点回响。
我们几个精神一振,同时也更加紧张。毕哥示意我停下,他改用铁锹,小心地刮开那硬物表面的泥土。
渐渐地,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轮廓显露出来。像是一个……坛子?
我们加快速度,小心地将周围的泥土清理开。最终,一个约莫半米高、肚大口小的陶制坛子,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坛子表面沾满泥污,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和纹路,但形状古旧,绝不是现代的东西。坛口被一种暗红色的、像是泥土混合了其他东西的物体严丝合缝地封死了。
就在这坛子完全显露出来的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数倍的怨怼和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坛子里汹涌而出!我甚至仿佛听到了无数细碎、痛苦的哀嚎和诅咒,直接在我意识里炸开!
“呃!”我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发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昭阳!”毕哥赶紧扶住我。
徐丽娜也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顾知意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盯着那个坛子,眼神锐利如鹰隼。
“就是它。”他语气肯定,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好恶毒的手段。”
“这……这里面是什么?”周建成站在稍远的地方,声音带着恐惧和愤怒。他虽然看不见感受不到那股气息,但我们的反应和坛子本身诡异的模样,已经足够让他胆寒。
顾知意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我和毕哥先从坑里出来。然后,他围着土坑,用刚才带来的朱砂,快速地画下了一个比在王女士家更复杂的符阵,将那个坛子圈在中央。他又点燃了三炷颜色深沉的线香,插在坛子周围。
香烟笔直上升,但在接近坛子上方时,却诡异地扭曲、盘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
“这是‘阴坛’,”顾知意这才开口,声音冰冷,“用来禁锢怨魂,滋养煞气。埋在新宅基址的特定方位,能锁死地脉灵性,将其转化为阴煞之地。住在这里的人,轻则家宅不宁,病痛缠身,重则……家破人亡。”
周建成听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谁……这么狠毒!”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顾知意打断他,“必须先处理掉这个东西。里面的怨魂被禁锢多年,煞气极重,比王女士家那个凶险十倍。”
他看向我们,眼神里带着征询,也带着警告:“开坛的风险很大,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如果你们害怕,现在可以退出,我另想办法。”
毕哥第一个表态,他往前站了一步,挡在我和徐丽娜前面,声音沉稳:“来都来了,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知意,你说怎么干,我们配合你。”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因近距离接触坛子而产生的强烈不适感。虽然怕得要死,但我知道,这事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我点了点头:“我也留下。”
徐丽娜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咬了咬牙,眼神里反而透出一股倔强和……兴奋?“我也要留下!这么刺激……不是,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走!”
顾知意看了我们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更多的东西——数张颜色更深、符文更复杂的符纸,一把小巧的、颜色暗沉的桃木剑,还有一包用特制油布包裹着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钉。
“毕哥,昭阳,你们守在阵外,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绝对不能踏进圈子一步。”他郑重交代,“徐小姐,你退远些,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
安排妥当,顾知意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朱砂画的圈子。
他站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坛前,左手捏诀,右手持桃木剑,口中开始诵念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拗口的咒文。这一次,他念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斤重担,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竹林里,一丝风都没有了。但插在坛周的三炷香,烟柱却开始疯狂地扭曲、摆动,像是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撕扯!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嗡鸣声,从那个陶坛内部传了出来!
坛口那暗红色的封泥,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漆黑如墨的煞气,如同活物般,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在坛口上方汇聚、翻滚,隐隐形成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幻形态的鬼脸!
那鬼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和一张撕裂到耳根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被撕裂一样,眼前阵阵发黑。毕哥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远处的徐丽娜虽然捂着耳朵,但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知意诵咒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浩然正气,与那无形的尖啸对抗着。他手中的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闪电般刺向坛口那张由煞气凝聚的鬼脸!
“嗤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一股白气猛地蒸腾而起!那鬼脸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猛地散开,但更多的煞气从坛中涌出,再次凝聚,并且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狰狞!
它不再满足于停留在坛口,而是如同黑色的触手,开始向站在坛前的顾知意缠绕过去!
顾知意脚步不动,手腕翻飞,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将靠近的煞气一次次斩散。但他每斩散一次,脸色就苍白一分,呼吸也越发急促。这纯粹是在消耗他的精神和体力!
“这样下去不行!”毕哥焦急地低吼,他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冲进去用物理手段把那坛子砸了,但他牢记着顾知意的嘱咐,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也心急如焚,我能感觉到坛子里的东西极其凶戾,顾知意像是在与整个沼泽为敌,斩断一根触手,会有更多触手伸出来。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坛口的封泥,在内外力量的冲击下,“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带着强烈腐朽和怨恨气息的黑气,如同井喷般爆发出来!这一次,它不再凝聚成鬼脸,而是直接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的鬼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顾知意当头抓下!
速度太快了!快到顾知意似乎都来不及反应!
“知意!小心!”我失声惊呼。
毕哥目眦欲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顾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只鬼爪,将桃木剑往地上一插,双手以快到出现残影的速度结出一个复杂无比的法印,同时咬破舌尖,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手中的一张紫色符箓上!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敢有干犯,缚送北辰!急急如律令!”
咒文声如同惊雷炸响!那张沾染了舌尖血的紫色符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如同一个小太阳,被他狠狠拍向了那只抓来的鬼爪以及下方的陶坛!
“轰——!!!”
金光与黑气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强烈的气流以坛子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吹得竹林哗啦啦剧烈摇摆,地上的朱砂线都模糊了几分!
我被气流推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等到光芒和气流稍歇,我急忙看向场中。
只见那只巨大的鬼爪已经消散无踪。那个陶坛静静地立在坑底,坛口的封泥完全碎裂了,露出黑洞洞的坛口,不再有黑气冒出。
顾知意单膝跪在地上,用桃木剑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随时会倒下。
“结……结束了?”周建成颤声问,不敢靠近。
顾知意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失去封泥的坛子,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但清晰地传来:
“还没……里面的正主,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