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 price war (价格战) 的溃败,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首先扛不住压力的,便是之前被赵德昌强行绑上战车的周家与吴家。这两家实力本就不如赵赵两家雄厚,跟着赵家亏本降价这么多天,库银早已捉襟见肘,眼看着赵家自己都偷偷回调了价格,后院还起了火,他们哪里还敢继续硬撑?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周家和吴家便派人悄悄给沈家递了话,言辞恳切,大意无非是:之前受了赵德昌的蒙蔽蛊惑,一时糊涂,这才做出了有损行业、有伤和气的蠢事。如今幡然悔悟,愿立刻恢复原价,并希望沈家能高抬贵手,停止在他们传统销售区域的“倾销”行为,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共同维护扬州盐市的“和谐稳定”。
消息传到沈万山耳中,这位沈家家主抚掌大笑,多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他特意将沈墨和几位核心掌柜召来,将周、吴两家的求和信传阅。
“诸位看看,这便是墙倒众人推!赵德昌这老匹夫,也有今天!”沈万山意气风发,“墨儿,此事由你主导,你看该如何回应?”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沈墨身上。经过盐引和盐价两场大战,如今沈墨在沈家内部的威信,已然仅次于沈万山,无人再敢因他年轻而稍有轻视。
沈墨略一沉吟,平静道:“父亲,周、吴两家求和,在意料之中。他们不过是墙头草,不足为虑。但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哦?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接受他们的求和,但需要付出代价。”沈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第一,他们两家必须公开声明,恢复原价是因‘成本不堪重负,不愿扰乱市场’,将责任暗指赵家。第二,他们在邻近州县的销售渠道,需让出一部分给我沈家的‘玉晶盐’和普通盐铺货,并且价格需由我沈家主导。第三,他们每家需赔偿我沈家因价格战造成的‘损失’,白银五千两。”
嘶——几位老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二少爷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这等于是在周、吴两家的地盘上硬生生钉下了钉子,还让他们自己出钱出力帮沈家扩张!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沈万山却是听得双眼放光:“好!如此一来,不仅弥补了损失,更是借此机会将触角伸入了周、吴两家的腹地!妙!就按墨儿说的办!”
沈墨补充道:“父亲,对待周、吴这等附庸,需刚柔并济。我们可以暗示,若他们应下这些条件,日后在盐引分配、货源调拨上,我沈家或许可以适当给予他们一些便利。要让他们明白,跟着赵家只有死路一条,而跟着我沈家,虽需让出部分利益,但长远来看,仍有肉吃。”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墨儿,你深谙驭下之道啊!”沈万山赞叹不已。
沈如玉坐在下首,听着沈墨侃侃而谈,将曾经与他沈家平起平坐的周、吴两家如同面团般随意揉捏,心中那股无力感和嫉妒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发现自己和这个弟弟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商业头脑,更在于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和手段!
沈家的条件很快摆在了周、吴两家家主的面前。两人看着那一条条如同割肉般的条款,脸色铁青,心中将赵德昌骂了千万遍。但形势比人强,如今沈家势大,又有神秘渠道能直捣他们的黄龙,不答应?恐怕下场比赵家还惨!
权衡再三,两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签下了这城下之盟。
消息传出,扬州盐市再次震动!
周、吴两家的“反水”和公开声明,等于彻底将赵家孤立,并将发动价格战、扰乱市场的屎盆子结结实实地扣在了赵德昌头上。赵家声誉一落千丈。
而沈家,不仅赢得了盐价之战的最终胜利,更是借此机会,兵不血刃地扩张了势力范围,将影响力辐射到了周边州县。此消彼长之下,沈家在扬州盐商的龙头地位,已然无可动摇!
“沈家二公子,真乃商业奇才也!”
“往后这扬州盐业,怕是沈家说了算咯!”
“听说那沈墨尚未婚配,不知哪家小姐有这等福气……”
一时间,沈墨之名,响彻扬州城,风头无两。连带着沈家门槛都快被前来拜访、攀交情的各色人等踏破。
然而,就在这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之下,沈墨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
夜色深沉,沈墨在自己的书房内,对着一幅简陋的大明疆域图沉思。图上,扬州被他用朱笔圈出,而在北方广袤的区域,他则零星标注了一些小字——“陕北大旱”、“流民渐起”、“后金叩边”。
“二少爷,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贴身小厮观墨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热茶。
沈墨接过茶杯,目光依旧停留在图上,喃喃自语:“盛宴之下,饥荒已萌;笙歌之外,刀兵将起……这大明的天,快要变了。”
观墨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二少爷的目光深邃得让人心慌。
“赵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沈墨忽然问道。他从不认为赵德昌那条老狐狸会就此认输。明面上的商业竞争失败了,暗地里的龌龊手段恐怕才刚刚开始。
观墨连忙回道:“回二少爷,据我们安插在赵家外围的眼线回报,赵家最近倒是安静得很,赵德昌据说气病了一场,闭门谢客。不过……有件奇怪的事,赵家大公子赵文斌,前两日悄悄去了一趟‘醉风楼’,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醉风楼?”沈墨眉头微挑,那是扬州有名的销金窟,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见了谁?”
“那人面生得很,不像本地人,听口音……带着点北地腔调。而且,赵文斌对他态度极为恭敬,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
北地腔调?恭敬?
沈墨心中一动。赵家主要的生意都在江南,何时与北地的人物搭上了关系?而且还如此隐秘恭敬?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继续盯着赵文斌,特别是与他接触的那个北地人,想办法查清他的来历。”沈墨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有一种直觉,赵家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且可能不再是单纯的商业手段,或许……涉及到了更危险的力量。
第二天,沈墨正准备亲自去盐场看看,父亲沈万山却派人叫他过去。
来到书房,除了沈万山,还有一个身着青色绸衫、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沈墨认得此人,是沈家负责与徽州商人接洽的大掌柜,姓胡。
“墨儿,你来得正好。”沈万山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胡掌柜刚从徽州回来,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
胡掌柜上前一步,恭敬地对沈墨行了一礼,这才说道:“二少爷,小人此次前往徽州,与几位徽商大贾洽谈合作,进展极为顺利。尤其是您之前提过的,关于联合开辟通往湖广、川蜀新商路的计划,徽商那边非常感兴趣!他们愿意出人出力,负责沿途的关系打点和部分运输,只希望我们能稳定提供盐货、丝绸和部分扬州特产。”
“这是好事。”沈墨点头,这条商路若能打通,沈家的商业版图将能向西延伸数千里,意义重大。
“还有更好的消息!”胡掌柜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通过徽商的关系,我们搭上了一条线,可能……可能能接触到宫里采办太监的门路!”
“宫里采办?”沈墨心中一震。这意味着,沈家的商品有机会进入皇宫,成为“贡品”!这不仅是巨大的利润,更是无上的荣耀和护身符!
沈万山激动地搓着手:“墨儿,若真能打通此路,将我沈家的‘玉晶盐’列为贡品,那我沈家便是皇商!届时,在这扬州,乃至整个江南,谁还敢动我沈家分毫?!”
沈墨看着兴奋的父亲和胡掌柜,心中却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宫闱深处,权力倾轧,比商场更加凶险万分。与太监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且,这个消息来得似乎有些“巧合”。赵家刚刚败北,正在暗中接触来历不明的北地人,这边沈家就得到了可能通往宫里的门路……
是真正的机遇?还是……有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胡掌柜,沉声问道:“胡掌柜,牵线的是徽州哪家商号?具体接洽的是宫里的哪位公公?此事细节如何,还请您详细道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遗漏。”
他必须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机遇”,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在这明末的乱世即将拉开大幕的前夜,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看似登上巅峰的沈家,实则正被更深的暗流所包围。而沈墨的乱世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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