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裕盐场被沈墨雷厉风行地整顿,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在扬州盐商圈里传开。有人惊讶于沈家这位默默无闻的二少爷竟有如此手段,有人则等着看笑话——毕竟,动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可不是那么容易善后的。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刚刚在“投名状”事件中吃了暗亏的赵家。
“好个沈墨!先是在盐引上摆我一道,现在又拿我赵家姻亲的钱管事开刀!这是要跟我赵德昌不死不休吗?!”赵府书房内,赵德昌将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团,脸色铁青。那钱管事虽只是个小角色,却是他安插在沈家盐场的一颗钉子,如今被沈墨连根拔起,等于断了他一条窥探沈家内部消息的渠道,更是在打他赵德昌的脸!
“父亲息怒。”赵家长子赵文斌在一旁劝道,“那沈墨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侥幸得势罢了。永裕盐场经此一闹,人心惶惶,产量短期内必然大受影响。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赵德昌看向儿子。
“对!”赵文斌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沈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流动资金大半压在盐引和后续的‘投名状’上。我们何不趁他病,要他命?在盐价上做文章,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德昌眯起眼睛,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说下去。”
“我们赵家库中存盐充足,可立即联合几家与我们交好的盐商,同时大幅降价,冲击市场!沈家为了回笼资金,盐价必然跟随。但他们成本高(收购旧引和投名状的成本),我们成本低,拼价格,耗也能耗死他们!只要逼得沈家资金链断裂,到时候,别说永裕盐场,就是他沈家基业,也得伤筋动骨!”赵文斌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沈家破产的景象。
赵德昌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而定:“好!就依此计!立刻去办!我要让沈万山和他那个宝贝儿子,知道在这扬州地界,谁才是真正的盐业龙头!”
一场针对沈家的盐价风暴,在暗流中迅速酝酿。
几天后,扬州盐市风云突变。
以赵家为首,联合了周、吴两家中等盐商,突然宣布旗下所有盐铺,精盐每引降价二钱,粗盐每引降价一钱五分!这个降幅,在利润本就不算特别丰厚的盐业来说,堪称巨大!
消息一出,整个扬州盐市哗然。小盐商们叫苦不迭,被迫跟降,否则根本卖不出去。普通百姓倒是欢天喜地,争相抢购降价盐。
压力,瞬间来到了沈家这边。
沈家各大盐铺的掌柜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跑到沈府求见家主沈万山。
“老爷!赵家他们疯了!这么降价,根本就是亏本赚吆喝!我们不跟,客源就全被抢走了!可要是跟了,咱们这成本……扛不住啊!”一位老掌柜捶胸顿足。
沈万山刚刚因为盐引危机解除和永裕盐场整顿而稍缓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他岂能不知赵家的险恶用心?这就是阴谋,逼着你沈家跳进价格战的泥潭!
“父亲,绝不能跟!”沈如玉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赵家这是摆明了要跟我们拼家底!我们刚支出大笔款项,库银紧张,跟他们耗不起!不如……不如我们去找赵家谈谈?或许可以和解……”
“和解?”沈万山冷哼一声,“赵德昌那条老狗,既然撕破了脸,岂会轻易罢手?此时去谈,不过是自取其辱!”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市场份额被抢光吗?”沈如玉急道。
书房内一片愁云惨雾。所有人都明白,跟,是慢性自杀;不跟,是立刻等死。
就在这时,沈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父亲,诸位掌柜,不必惊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墨缓步走入,神色平静,仿佛外面那场足以颠覆沈家根基的价格风暴与他无关。
“二弟,你又有何‘高见’?”沈如玉语带讥讽,他根本不信沈墨能有什么办法应对这种局面。
沈墨没有理会沈如玉的挑衅,径直走到沈万山面前,行礼道:“父亲,赵家此举,意在逼我们进行价格战,消耗我们的资金。我们若遂了他的意,才是正中下怀。”
“不跟价,难道坐以待毙?”沈万山皱眉。
“非也。”沈墨摇头,“我们不跟价,但可以‘变价’。”
“变价?”众人皆露不解。
“敢问诸位掌柜,如今市面上,何种盐最好卖?何种盐利润最高?”沈墨问道。
一位掌柜答道:“自然是精盐好卖,利润也高些。但如今赵家降价的,主要就是精盐!”
“那如果我们不降价,反而将一部分精盐,进行‘精加工’,提升其品质和卖相,然后……小幅提价,作为‘精品盐’出售呢?”沈墨抛出了他的想法。
“提价?在这个时候?”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别人都在降价抢市场,你还要提价?这不是把客人往外推吗?
沈墨微微一笑,解释道:“赵家降价,针对的是普通百姓和那些对价格敏感的小商户。但我们沈家的客户,除了这些人,还有扬州城里的富户、官宦人家、以及各大酒楼饭庄。这些人,在乎的不仅仅是价格,更是品质、口碑和面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将部分上等精盐,进行多次淘洗、筛选、晾晒,去除杂质,使其色泽更白,颗粒更均匀。然后,用特制的防潮油纸分包,一斤一包,印上我沈家的标记和‘玉晶盐’的名号。价格,比现在的市面精盐价,高出一成!”
“这……会有人买吗?”有掌柜质疑。
“会!”沈墨笃定道,“对于有钱人来说,多花一点钱,却能吃到更干净、更上档次的盐,还能彰显身份,何乐而不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玉晶盐’,打造成身份和品味的象征!同时,我们其他的普通精盐,维持原价,绝不跟风降价,稳住基本盘。”
这就是现代营销学里的市场细分和差异化竞争!避开惨烈的低价红海,开辟高品质的蓝海市场!
沈万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隐约抓住了沈墨思路的精髓。
“此外,”沈墨补充道,“我们还可以推出一种‘粗盐优惠包’,将部分粗盐与一些百姓日常需要的廉价杂货(如皂角、火柴)捆绑销售,价格算下来比单买粗盐更划算。这样可以牢牢抓住底层百姓市场,让他们觉得我们沈家厚道,不跟风涨价还搞优惠。”
捆绑销售,稳住低端市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沈墨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锐利,“赵家敢于发动价格战,无非是仗着库存充足。但盐这东西,存放需要成本,占用大量资金。我们可以暗中派人,去两淮其他产盐区,大量收购中等品质的盐。然后,通过我们的渠道,以略低于赵家成本价的价格,倾销到赵家传统销售区域的边缘地带,比如邻近的州县!”
釜底抽薪,攻击对方后方和资金链!
“赵家为了维持价格战,必须保证主战场(扬州)的供应和低价。如果我们在他后院点火,他要么分兵救援,导致扬州市场供应不足或成本压力增大;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边缘市场份额丢失,收入减少。无论哪种选择,都会极大加剧他的资金压力!看谁先撑不住!”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内!
所有人都被沈墨这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的组合拳惊呆了!不跟价,反而提价做高端?捆绑销售稳住低端?还去掏对方的老巢?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商业战术!
沈万山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好!好一个‘变价’!好一个釜底抽薪!墨儿,就按你说的办!立刻执行!”
他看向沈墨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欣赏,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瑰宝的狂喜!此子之才,简直是为商道而生!
沈如玉张大了嘴巴,看着意气风发的沈墨,脸色苍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那点商业见识,在沈墨面前,幼稚得可笑。
沈家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很快,扬州城的富人们发现,沈家盐铺推出了一种名为“玉晶盐”的精品盐,洁白如雪,颗粒均匀,包装精美,虽然价格小贵,但用起来确实感觉不一样,请客送礼都倍有面子。“吃玉晶盐,享贵人福”的口号悄然流传开来。
而普通百姓则发现,沈家虽然没降价,但搞起了“粗盐优惠包”,买盐还能搭点别的便宜货,算下来更划算,纷纷称赞沈家仁义。
更让赵德昌吐血的是,没过几天,他就接到急报,邻近州县的盐市被不知名来源的中等盐冲击,价格被打压,他那些地区的分销商怨声载道,要求他要么降价对抗,要么给予补贴!
“沈墨!小畜生!安敢如此!!”赵德昌气得差点晕厥。他发现自己发动的价格战,不仅没能拖垮沈家,反而让自己陷入了两线作战、资金急剧消耗的窘境!沈家那边靠着“玉晶盐”的高利润和稳定的基本盘,现金流居然保持得相当健康!
这场由赵家挑起的盐价之战,在沈墨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组合拳下,形势陡然逆转。
赵家,已然骑虎难下。
而经此一役,沈墨之名,不再仅仅局限于沈家内部,开始在扬州商界响亮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沈家这位二少爷,不仅手段狠辣,心思更是缜密如妖,绝非池中之物!
沈墨站在沈家盐铺的二层小楼上,看着楼下虽然人流不如赵家那边拥挤,但顾客层次分明、秩序井然的景象,嘴角微扬。
商战?他前世见过的风浪,比这凶险百倍。
这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这扬州的盐业格局,是时候变一变了。而赵家,将是他的第一块磨刀石,也是他积累资本,应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的第一份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