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门房被阿芷的语气吓了一跳,脖子往后一缩,赔着笑脸道:“哎哟,我的好姑奶奶,您可别为难小的。这是大爷的意思,说是……说是将军府如今还没正式派人来知会,怕贸然迎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偏院,是当年夫人您住过的,想来夫人住着也自在。”言外之意,不过是个外嫁的庶女,回来了也别想摆将军夫人的谱。
“自在?你——”阿芷还要再说,却被沈念拦住了。沈念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素色的衣裙,映衬着她清瘦的身形,腰间悬挂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银针囊。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清泉般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又带着一抹冷冽。她轻声道:“阿芷,不必争辩。既来之,则安之。”
阿芷愤愤不平地收回了手,跟着沈念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径。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每一块青石板都似乎刻着她曾经的孤单与无奈。如今再次踏上,沈念的心绪却平静如水。
偏院,名唤“听风小筑”。可屋顶漏雨,窗户破洞,哪里听得到风,只剩下萧瑟和寒凉。院子里杂草丛生,积着厚厚的落叶,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屋内更是简陋,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无其他。
“这……这就是听风小筑?”阿芷看着屋内,嘴巴张成了“o”型,“这也太不像话了!连个热水都没有,夫人您刚从北境回来,身上带着寒气,怎么能……”
“阿芷,去烧水吧。”沈念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走近那张桌子,用指尖在桌面上划过,带起一层厚厚的灰尘。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怠慢,更是沈家对她的一种态度宣示。他们不承认她的将军夫人身份,更不承认她与谢行川的婚姻。他们将她视作一个失败的替嫁品,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沈念没有动怒,而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取出几本医书,用衣袖擦拭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将书本摆放好。她一边整理,一边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沈家嫡长房的管事沈康,待会儿一定会来,她要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以此判断沈家对她的态度,以及京城的权势格局。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面带不耐地走了进来。正是沈家嫡长房的管事,沈康。他只随意扫了一眼简陋的偏院,便开口道:“沈念,你既已归来,便暂且在此住下。将军府那边,老爷自有安排,你无需担心。”
沈念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有劳沈管事费心。”
“这倒不必。”沈康摆了摆手,仿佛沈念的恭敬,对他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又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视:“你此番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可也要记住自己的本分。沈家养育你一场,你别忘了这份恩情。”
“沈管事放心,沈念从不敢忘。”沈念的声音温和,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康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阿芷却忍不住了。她悄悄拉了拉沈念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夫人,他这语气,也太……”
沈念却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阿芷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此刻的硬碰硬只会招致更多麻烦。沈康不过是个传声筒,真正想给她下马威的,是藏在他身后的人。她要做的,不是与这传声筒争吵,而是暗中观察,寻找机会,将这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沈康走后,偏院又恢复了寂静。阿芷愤愤不平地烧着热水,一边小声嘀咕着:“这沈家,也太欺负人了!当年逼着您替嫁也就算了,如今您回来了,还给您脸色看,真是不把咱们将军夫人放在眼里!”
沈念没有接话,而是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月亮被一层薄薄的云雾遮住,显得朦胧不清。她想起北境的月亮,总是清澈而明亮,仿佛可以照亮人心。而京城的月亮,却总是带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夜深了,风声呼啸,吹得窗户纸猎猎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座府邸的陈年旧事。沈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京城不是北境,这里没有刀剑相向的战场,却有着更危险的权谋博弈。她此番回京,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谢行川。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时,院门却悄无声息地被叩响了。那声音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清梦。阿芷警惕地从内室探出头来,小声道:“夫人,这么晚了,谁会来?”
沈念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披上外衣,走到门口,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站在门外,身形挺拔,却带着一股收敛的锋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信函,从门缝中塞了进来。
“沈念姑娘,我是摄政王府的暗线,受蔺昭庭大人指派,前来为将军引路。”男子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念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没有想到,摄政王竟然会率先对她示好。先是之前在京城郊外的官道上派蔺昭庭给自己送密信,现在又指使暗线送来情报,这位摄政王与太子党势同水火,而谢行川的北境兵权,正是各方势力争夺的核心。她将信函小心翼翼地拿起,回到屋内,借着烛光,仔细阅读起来。
信函中详细记载了太子党与林瑾瑜在京城布下的情报网,以及他们准备在谢行川再次回京述职时设下的陷阱。沈念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个月前,谢行川第一次回京述职时的情景。那时,她还在北境,对京城的一切知之甚少,只能通过谢行川寥寥几句家书,拼凑出他身处险境的轮廓。那一次,他平安归来,看似波澜不惊,可她知道,那是谢行川凭借自身手腕,硬生生从困局中杀出了一条生路。而这一次,他又要重蹈覆辙,甚至可能面临比上一次更凶险的局面。
她意识到,谢行川再次回京,绝非简单的公事公办。这更像是一场权谋者们精心布下的局,而谢行川,正是他们想要困住的那头猛虎。而她,作为将军夫人,自然也成为了他们眼中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