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在土路上疯狂颠簸,朱立生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终于,鱼塘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可通往鱼塘的那条小路,却被堵死了。
轿车、面包车、小货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像故意设置的路障,把路塞得严严实实。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朱立生扯着嗓子吼,可他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且嘈杂混乱的现场,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急疯了,猛地一刹车,三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横着甩了出去。
朱立生从车上跳下来,看也不看倒地的三轮车,拔腿就往路边的田埂上跑。
他刚跑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警笛声。
“呜——哇——呜——哇——”
两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一路鸣着笛,从村口的方向疾驰而来,硬生生挤开了一条路,停在了路口。
车门打开,五个穿着制服的民警陆续跳了下来。
朱立生看到警察来了,心里一阵发紧,直往下垂。
完了。
彻底完了。
把警察都惊动了,这事可能真闹大了。
朱立生抛却了所有侥幸心理,眼下,他只盼望着别出人命就好。
只要不出人命,起码他还有可能翻身。
可一旦出了人命,除了牢底坐穿,别无它路。
整个嘈杂的路口,因为警车的到来,瞬间安静了许多。
车主们纷纷从车里探出头,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朱立生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跟在那五个民警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鱼塘走。
为首的那个国字脸民警,一边走一边对着身旁几个同事道:
“进去后尽量不要分开走,找找高点,观察局势。
第一确保没有潜在危机,保证自身安全,第二确保没有死亡情况发生,第三确保没有重伤员急需转移,第四确保……”
一系列命令下发,民警们已经进入“战斗模式”。
一进到鱼塘的范围,几个民警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朱立生的瞳孔也猛地一缩。
这哪里还是鱼塘,这分明就是个刚刚经历过巷战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鱼的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到处都是狼藉。
断成好几截的鱼竿,像阵亡士兵的长矛,七零八落地插在泥里。
被撕成碎片的鱼护和渔网,挂在旁边的树枝上,随风飘荡。
一只孤零零的运动鞋,旁边躺着一副断了腿的眼镜。
不远处,一顶棕色的假发静静地躺在泥水里,看着有些凄凉。
再往里看,朱立生的眼皮开始疯狂地跳。
几十号人,分成了好几个战团,正打得难解难分。
那边,两个光着膀子的胖子,正互相揪着对方的头发,在地上翻滚,嘴里骂着谁也听不懂的方言。
这边,十几个钓鱼佬混战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毫无章法,纯粹是本能的肉搏。
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两拨人,各自凑了七八个人,像模像样地摆开了阵势,正在有组织地进行“团战”。
“我操!你他妈打我兄弟?”
“打的就是你!兄弟们,干死他们!”
这些人的形象更是惨不忍睹。
鼻青脸肿都是轻的,有个哥们儿捂着嘴,血从指缝里往外渗,地上还躺着两颗带血的门牙。
嘴巴虽然漏风,但也丝毫影响不了其战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令人由衷的捂着肚子赞叹一句,真是条汉子!
朱立生甚至看到了一个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的男人。
正光着屁股,双手捂着关键部位,躲在一棵树后面,瑟瑟发抖,想找点东西遮羞。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水塘里。
一个瘦高个男人正在水里扑腾,看样子是被人扔下去了。
可岸上,一个长着龅牙的钓鱼佬,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抄网,正死死盯着水里的人。
只要那瘦高个想往岸上爬,龅牙佬就用抄网的杆子,狠狠地往下杵。
“让你偷老子的鱼王!让你偷!今天老子非淹死你个狗日的王八蛋不可!”
龅牙佬一边杵,一边破口大骂。
水里那哥们儿呛了好几口水,绝望地拍打着水面。
“救……救命……”
“妈的,这都叫什么事!”
国字脸民警看得头皮发麻,狠狠地踢飞了脚边的一个空饵料盒。
所有民警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好几个级别,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够滑稽,够奇葩,但就是不够成大案子的必备条件。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民警也是一脸晦气,小声嘟囔着:“头儿,又是这种破事,最烦管这个。
抓又没法抓,审又审不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查都没法查。”
“少废话!别抱怨了,先救人!小李,你带两个人去把水里那个捞上来!其他人,都跟我上,先把人分开!”
国字脸一声令下,几个民警就冲进了战团。
“警察!都别动!抱头蹲下!”
“住手!听见没有!”
朱立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手脚冰凉。
他飞快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终于,在收费处那边的角落里,看到了被几个村民护在身后的大姑、二姑和他家老头子。
他们看起来没受伤,只是吓得脸色发白。
朱立生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没死人,亲人也没事,那就好。
只要人没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刚松了一口气。
“呜——”
一阵破风声从耳边响起。
朱立生还没反应过来。
“啪!”
一截断掉的鱼竿,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他的额头上。
一阵剧痛传来。
朱立生感觉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抬手一摸,满手都是温热黏腻的液体。
血。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过眉毛,糊住了他的右眼,眼前瞬间变成了一片血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极度不耐烦的洪亮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谁是这里的老板?”
国字脸民警分开了两拨打架的人,看着这满地狼藉,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吼道。
朱立生晕乎乎地甩了甩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迎着国字脸民警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往前走了两步。
“是我!”
“我是这里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