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生骑在新买的三轮车上,掏出手机,熟练地找到了王伟的电话号码。
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
没人接。
朱立生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没打错。
他心里有点烦躁,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搞朱大海这件事,王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突破口。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掉链子。
他又拨了一遍。
“嘟……嘟……嘟……”
还是没人接。
朱立生把手机揣回兜里,三轮车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
与此同时,朱家巨物塘。
王伟正光着膀子,站在一辆蓝色东风大卡的货箱里。
他脚下踩着厚厚的一层冰,手里拎着一条还在拼命挣扎的大鲤鱼,费力地往货箱深处扔去。
“下一个!快点!别磨蹭!”王伟冲着车下喊,声音嘶哑。
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水和鱼身上的黏液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跟装了个电动小马达似的,震得他大腿根发麻。
可他根本没空去管。
鱼塘边,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那条通往鱼塘的狭窄土路,已经被各种轿车、面包车、小货车堵得水泄不通。
车喇叭声、人的叫骂声、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着像哪个大饭店经理的胖子,正举着一沓红票子,拼命往王伟车上挤。
“王师傅!王师傅!我加价!草鱼三十五!鲤鱼四十!有多少我要多少!”
“滚蛋!刘胖子你懂不懂先来后到?这批鱼老子包了!”另一个鱼贩子不甘示弱地把他往后推。
王伟的第二辆小货车已经到了,司机是个没见过这场面的年轻人,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大脑袋,吓得都不敢下车。
“都他妈别挤了!让开,快让开!否则后果自负!”王伟扯着嗓子吼,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鱼塘的另一头,收费处。
大姑朱全香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她面前摆着一张破木桌,上面放着一个记账的本子和一个装钱的铁皮盒子。
“大姐!给我来个位置!多少钱都行!”
“我预定明天的!定金我先付了!”
“我不要钓位,我就买鱼!你让老板出来,我跟他谈!我们酒店要长期合作!”
朱全香脑子嗡嗡作响,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她一手拿着笔,一手死死按着钱匣子,嗓子都喊哑了。
“排队!都给老娘排队!再挤,谁也别想要鱼!”
她虽然泼辣,但面对几十号人的围攻,也显得力不从心。
朱全才和他二姑朱全秀在旁边帮忙,也是急得满头大汗,焦头烂额。
“这生子,跑哪去了,走的时候也不说清楚!”
二姑负责给人倒水,可刚烧开的一壶水,眨眼就没了。
朱全才想维持秩序,可他那点力气,还没靠近人群,就被挤到了一边。
混乱中,总有那么些想钻空子的人。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趁着朱全香不注意,绕过桌子就想往鱼塘边溜。
“站住!你给老娘站住!没看见里边人都挤满了?还挤进去干嘛?出来!”
朱全香眼尖,抄起旁边一个空水壶就扔了过去。
那人吓了一跳,灰溜溜地又退了回去。
可这种事,防不胜防。
人一多,场面就开始失控。
“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敢动我鱼护!”一声暴喝,像平地惊雷般炸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龅牙钓鱼佬,正跟一个瘦高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巨大的鱼护。
龅牙钓鱼佬的鱼护里,一条活蹦乱跳的大头鲢鳙,差点被偷走。
那瘦高个男人,一手抓着鱼护的绳子,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大半个鱼的身子。
“哥们儿,别那么小气嘛!卖我一条!就一条!我给你一千!不,一千五!”瘦高个嬉皮笑脸地说。
“卖你妈拉个比!给老子放下!”
龅牙钓鱼佬脸都气紫了,他是差钱的人吗?
钓鱼十几年,连个十斤以上的大鱼都没上过。
今天总算运气爆棚,竟然钓上来一条接近四十斤的胖头鲢鳙,简直都要高兴疯了。
心里正盘算着下午拉回去在钓友群里炫耀,顺便背着这鲢鳙在大街上逛逛街呢,哪曾想一回头,自己的鱼王差点被偷走,这还了得?
“哎,你这人怎么骂人呢?”瘦高个也不高兴了,手上一个用力。
“刺啦——”
鱼护的网布,被硬生生扯开一个大口子。
“哗啦!”
好大鲢鳙顺着破口就滑了出来,掉在地上,扑腾着,溅起一片泥水。
周围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抢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像是饿狼见了肉,瞬间就扑了上去。
一个、两个、三个……
场面彻底失控了。
“我的鱼!你们这群强盗!我的鱼!”
龅牙钓鱼佬凄厉地尖叫着,想冲上去抢回来,却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
瘦高个男人也懵了,他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抱着已经破掉的鱼护,不知所措。
很快,战火就蔓延开来。
有样学样,一些没抢到钓位、又眼红别人爆护的人,开始把贼手伸向了身边人的鱼护。
“你干什么!放下!”
“操你大爷!敢偷老子的鱼!”
“打!给老子打死他!”
咒骂声、扭打声、鱼的垂死挣扎声,响成一片。
朱全才看着这一幕,急得眼都红了,他想冲过去拉架,却被二姑死死拽住。
“二哥!别去!让他们打!”朱全秀带着哭腔喊道。
王伟在卡车上,也看到了这边的乱象。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刚想摸出手机拨打派出所电话,这才发现电话一直振动个不停。
他手忙脚乱地从湿漉漉的裤兜里往外掏手机,手上太滑,掏了好几次才抓稳。
屏幕上显示着“朱老弟”三个字。
他想都没想,赶紧划开接听键,也顾不上朱立生要说什么,把手机凑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赶紧回来老弟!炸了!钓场炸了!”
“人太多了,都开始抢鱼了!快快快!你再不回来就要出人命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抢鱼的钓鱼佬被推搡着,一头撞在了卡车上。
王伟手一抖,手机脱手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掉进了装满冰水的鱼箱里。
“喂?喂!王哥?出什么事了?”
朱立生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心猛地沉了下去。
王伟最后那句带着恐惧和颤抖的“要出人命了”,让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出人命了?
怎么会?
不就是个钓鱼场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三轮车的龙头一歪,差点冲进路边的沟里。
他猛地刹住车,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往前一冲。
钓场绝对不能出事!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到了老汉,想到了大姑、二姑,想到了那些淳朴的亲人。
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朱立生不敢再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通往村子的路。
他将三轮车的油门,一把拧到了底。
发动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