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娃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他坐得笔直,只用眼神压着朱大海。
“按照合同法,生子是合法承包人。无论他养出了金鱼还是王八,那都是他自己的本事。”
田娃说得不急不慢,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了朱大海的脸上。
朱大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朱全香家的小子这么厉害。
虽然不在一个村,但也是沾亲带故,何况他也知道田娃在县里某个重要单位里上班,能不得罪就尽量别得罪。
在场所有认识田娃的人都都有点发愣!
都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爱说话,只知道在县城上班的田娃,说起话来这么利索,语言如此犀利。
朱大海想用“村干部”的身份压人,结果被田娃直接拉回了公事公办的“法律”层面,这还怎么玩。
“田娃,你这话就见外了!” 朱大海赶紧换了一副笑脸,手往田娃的肩膀上搭,想拉近关系。
“咱们都是混体质的,何况还沾亲带故的,我作为村长,看着生子有出息,心里高兴啊!这不是关心他嘛!”
“关心?”
田娃微微侧身,盯着朱大海反问。“朱村长,你关心的方式,倒是有些特别。貌似有点违规了!”
看似轻飘飘的话,却让朱大海心里咯噔一下,尤其“违规”这两个字,可大可小。
他朱大海在镇里虽然有点关系,但要是真被人拿了把柄,人家也不会管他。
一瞬间朱大海的脑子里想了很多,脑门上竟然开始出现白毛汗。
只听田娃继续不紧不慢道:“生子上次想退鱼塘的时候,你拿合同压着,说要走法律程序。
这事我在县城里都听说了。眼看他挣钱了,你再提什么‘一家人’,不合适吧?
合同不是你用来要挟别人的工具,是双方权责的约定。”
田娃镜片后的眼神闪了一下,嘴角挂着一丝讽刺。
心里冷笑:“一个小小的村长,也就能拿捏一下普通老百姓了!这种货色,太愚蠢了!”
字字如刀的话语,落在朱大海脑子里却有了份量,压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慌乱下赶忙找补道:“田娃,你这话过了啊!我啥时候要挟他了?我那不是……”
朱大海急着辩解,他习惯了对付那些没文化的庄稼汉,这种读书人的架势让他很不舒服,也招架不住。
“朱村长,你也别找补,也别套近乎了,有些事情适可而止,我今天就只点到为止,希望你耗子尾汁!”
田娃直接打断他,语气冰冷,顺便还玩了个梗。
只不过这个梗太冷,朱大海根本不敢接,他只是下意识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就听田娃那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再次飘飘悠悠钻入他的耳朵。
“生子虽然姓朱,但他是我的表弟,这个你应该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哦!还有,你是不是忘了,屁股下坐的这个位子,是谁的?”田娃指了指朱立生身边那个空位。
句句不提威胁,可句句都都带着威胁。
这县城里混体制的科班出身,段位果然不是自己这个半路“野和尚”能比的,面对这种人,压力太大了。
朱大海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热出了一身汗。
再顺着田娃手指的方向往下看,才意识到自己是挤在朱立生和刘喜儿中间坐下的。
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他刚才是想通过物理上的隔离,来暗示他对朱立生的“控制权”。
“田娃,你这张嘴,我说不过你!”
朱大海笑得勉强,他知道再争辩下去,只会显现出他的短板,更丢人。
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没法对线。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看向朱立生。
朱全香坐在另一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湿润。
她以前总觉得田娃太死板,就知道看书。
在家里也是非打即骂,看不惯就上手教训,以后不能再那么用力了。
现在看来,儿子肚子里是有货的,这几句话,比她这个泼妇骂街管用一百倍。
她冲着儿子竖起大拇指,转头小声跟自己妹子说:“我家田娃有出息吧,这都是我教训出来的!”
田娃要是知道他妈这么说,肯定会泪流满面的承认,我妈说的都对!
朱全秀笑着点头,虽然不认为大姐的教育方式有用,但今天田娃确实帮大伙出了口气。
这边朱大海失了颜面,但他还是不死心。
灵机一动,准备转移目标。
心里想着田娃厉害我惹不起,但拿捏你生子,老子是手拿把掐。
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朱立生,换了个角度开刀。
“生子,你这年轻人,有冲劲,我看得出来。”
他学着田娃的语言方式,说得慢悠悠的,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
“但有些事,不能瞎胡搞。我听说,你要在鱼塘里搞什么‘黑坑’钓场?”
“年轻人,你可要知道,开钓场那是经营行为。
涉及营业执照、税务登记、环境评估、安全审批,一样都不能少!”
朱大海的声音稍微提高,带着威胁。
“你今天挣了二十多万,那是好事。
但要是手续不全,被工商税务查到,到时候罚款、停业,甚至拘留。
你挣得越多,罚得越狠!” 朱大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跳了一下。
他这句话说出来,包厢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朱全才和朱全香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们这些农民,最怕的就是跟公家打交道,一听“罚款、拘留、吃牢饭”,心里就发毛。
“生子……” 朱全才不安地看向儿子。
朱立生心里却忽然一松。
他看着朱大海那张扭曲的脸,明白过来了。
朱大海急了。
他所有的阴谋,都建立在朱立生是穷光蛋,随时可能放弃鱼塘的基础上。
现在朱立生一夜暴富,合同又拿他没办法,他就只能从体制上找麻烦。
朱立生心里闪过一丝冷笑。
朱大海这路子走对了,但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挣了钱,硬气起来的朱立生。
朱立生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当”的一声响。
他没有看朱大海,而是平静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把所有的亲戚和村民的担忧都看在眼里。
“朱大海。”
他站了起来,身高足有一米八六,比坐着的朱大海高出一大截,形成了压迫。
“我有没有手续,有没有事,我自己负责。我朱立生这辈子做事,顶天立地,不怕。”
朱立生语气平稳,但字字铿锵。
他伸出手,指了指包厢里所有的人。
“我没有邀请你来吧?” 他再次强调,声音清晰。
“我今天请客吃饭,请的是我的亲戚,我的朋友,我的乡亲。我请他们来,是为了庆祝。”
朱立生身体前倾,将朱大海锁定在视线里。
“朱村长,你带着两个村委的人,不请自来,搅了我的酒局,吓着我的亲戚,对我进行威胁。”
朱立生将“威胁”两个字咬得很重。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朱立生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要么,你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朱立生顿了一下,给所有人消化的时间。
“要么,你把今晚二十桌的酒菜钱,连带烟酒钱给付了?不多,也就一万块。” 朱立生伸出手指,戳了戳朱大海的胸口。
“你朱大海要是能把这1万块都付了,我就当你是真心实意来恭喜我,跟你握手言和,既往不咎!”
这一下,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所有的村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立生。
1万块!这比朱大海几个月的工资都多!让他付账,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这种贪婪的家伙,别说让他出一万块钱,就是出门不捡钱,那都算损失。
朱大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朱立生,手都抖了。
“你!你这是敲诈!你敢敲诈政府官员?”
“敲诈政府官员?好大的帽子,你一个村长,算哪门子官员,信不信我一个月之内,让你丢掉村长这个村长的身份?”
朱立生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还有,我敲诈你什么了?你跑进我包厢,吓我亲戚,威胁我。我让你滚出去,或者买单,这叫待客之道!”
“你不是说要关心我吗?1万块,对于你这个朱家湾的村长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朱立生步步紧逼。
他知道朱大海贪钱,比谁都爱面子,比谁都怕丢掉村长身份。
真要是让他买了这1万块的单,真要是让他丢掉村长的身份,那朱大海后半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
朱大海也知道自己把话说大了,村长确实不算官,也不是正经国家干部,但凡村民集体上访什么的,那他就彻底完了。
不能激起民愤!
更失了体统,他这个村长本来就不是正经来的,是他长期走后门得来的。
在河湾村根本谈不上什么威望之类的,他也只是尽量淘金,对管理村子或带领村子发展,根本就没那个想法,也没那个本事。
以前,村里是没有出现朱立生这样一个,突然就站起来的村民,他还能靠着一身“皮”压着村民捞油水。
再说村里大多留守的,也都是些老弱病残,年轻人大多外出发展,或直接搬迁走了。
否则原本两百多户的大村子,怎么可能就剩下不到八十户人家,且大多都是老人留守。
可如今村里突然冒出个朱立生来,有了带头的,一切就都有了变数。
朱大海思来想去,还是得压住朱立生,否则这个村长他也干不成了。
这才是为何他会一直找朱立生的麻烦,从一开始不给退鱼塘,就是要逼走他,让他外出去打工或流浪。
村里的年轻人就那么三五个,而最不受控制的,最容易炸毛、呲牙的,就是他朱立生。
但朱大海万万没想到的是,朱立生竟然凭借着一亩破鱼塘翻了身。
二十八万,虽然对大城市的人而言不多,但在人均年收入不足五六千的乡下,这些钱却可以办的好大事。
对付刺头,朱大海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办法,要么加入他,要么赶走他。
加入他是不可能了,立场不同。
既然加入不了,那么,就只能赶走他了。
今天这么一闹,他在河湾村本就不多的威信,算是彻底崩塌了。
想到这里,朱大海就对朱立生恨得牙痒痒!
“你别以为挣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生子!有你哭的时候!” 朱大海被气得浑身颤抖。
平时破了洞的袜子,他都不舍得换新的。
平白无故扔一万块钱出去?
那跟割他的肉有啥区别?
他看了一眼门口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村民,知道今天这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哼!” 朱大海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知道朱立生今天有田娃这个“秀才”在,又有钱壮胆,底气十足、不好惹。
一甩手!
“走!我们走!”
朱大海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朱立生,带着两个村委跟班,转身快步离开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