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还萦绕在耳边,我们已再次降落在西南山区那个简陋的临时起降点。心,比上一次更加急切。郑律师那边尚未有回复,但顾氏残局的谈判已在我离城前被设定好自动推进的程序,阿K和法务团队会按预设的苛刻条款严格执行,无需我再多费心神。
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隐藏在这片苍茫大山深处的那个孩子身上。
换乘越野车,颠簸前行。秦峥坐在副驾驶,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实时显示着“铁壁”和“鸢尾”从李家村周边传回的各项数据。陆宇成坐在我身旁,沉默地给予支持。
“目标位置确认,仍在村小学。”“铁壁”小队长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冷静平稳,“周边环境安全,未发现异常。”
越是接近,心跳越快。那个蹲在地上观察植物的瘦小背影,那双清澈又警惕的眼睛,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
车子依旧在村口外的山路上停下。我们徒步下山,阳光透过密林,洒下斑驳的光点。村小学那面褪色的红旗,在不远处静静飘扬。
这一次,我们没有直接靠近学校。秦峥通过远程设备,引导我们绕到学校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这里树木掩映,既能俯瞰校舍全貌,又不至于轻易被发现。
透过望远镜,我清晰地看到了他——李辰。
他正蹲在教室外的那小片空地上,面前摊着几株刚采来的草药,小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叶片,神情专注得不像个孩子。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瘦削的脸颊上,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让我心头酸涩不已。
“他在辨认草药。”秦峥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专业的审慎,“动作很熟练,不像是初学者。”
陆宇成也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轻声道:“眼神很干净,像这里的山泉水。”
就在这时,我的加密通讯器震动,是阿K接入的紧急通讯。
“老大,郑律师回复了!”阿K的声音带着一丝亢奋,“他们接受了!所有条件!顾宇兰已经签了放弃追索权的声明!专利转让协议和资产重组方案也已经发到法务邮箱了!顾氏……从法律和实质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消息传来,我心中并无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早已注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知道了。按计划执行后续。”我简短回复,便结束了通话。
秦峥和陆宇成都看向我,他们显然也通过各自的渠道得知了消息。
“恭喜。”陆宇成温和地说。
秦峥则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放下望远镜,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顾家这一页,终于彻底翻过。父亲,您看到了吗?
接下来的重心,全部,都应该是他。
我们又在坡地隐蔽观察了片刻,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欢呼着从教室里涌出。李辰默默地将地上的草药收拾好,放进一个旧布包里,背在身上,然后独自一人,朝着村子更深处、靠近山脚的一处略显破旧的木屋走去。
“那是他现在的家。”秦峥调出资料,“户主姓李,是他的‘爷爷’,常年卧病。家里主要靠‘奶奶’操持和一些微薄的低保过活。”
看着那孩子孤单却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木屋门内,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不能再等了。
“准备接触。”我下令。
“以什么身份?”陆宇成问。
“医疗援助志愿者。”我早已想好说辞,“听说这里有卧病的老人和孩子,过来看看。秦峥,你扮演随行技术人员。宇成,你在外围策应。”
“好。”
我们整理了一下衣着,尽量显得朴素而专业,然后沿着小路,向那间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草药熬煮的味道。我轻轻敲了敲门。
一位面容愁苦、衣着简朴的老妇人(李奶奶)打开门,看到我们几个陌生人,愣了一下,眼神带着山区人特有的警惕:“你们找谁?”
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事先练习过的、带着一点口音的当地话说道:“阿婆,我们是省城来的医疗队的,听说您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还有个孩子,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李奶奶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们,尤其是看到秦峥手里提着的、看起来很高端的医疗箱时,眼神松动了一些。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童声:“奶奶,谁啊?”
李辰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时,他明显怔住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无害,更温暖。
“你好,李辰。”我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我。
李奶奶叹了口气,侧身让我们进去:“进来坐吧,外面风大。”
我们走进这间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木屋。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位不断咳嗽、面色蜡黄的老人(李爷爷)。
我的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最后落在李辰身上。他站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却强装镇定的小兽。
秦峥上前,开始为李爷爷做简单的检查。我则蹲下身,视线与李辰齐平,从随身的包里(这次准备了一些真正的常用药品和营养品)拿出一小包包装好的、对咳嗽有益的枇杷润喉糖,递给他。
“这个,对爷爷的咳嗽有好处。”我轻声说,没有像上次那样放在地上,而是直接递到他面前,眼神真诚。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糖,又抬眼看了看我的眼睛,那双酷似他父亲的眉眼间,挣扎和犹豫清晰可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终于,在奶奶鼓励的目光和我耐心的等待下,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那只带着些许泥土痕迹的小手。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糖纸的瞬间,我看着他那双终于卸下一丝防备的眼睛,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近乎耳语般地说道:
“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