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乾清门铜钉映日,像一排冷笑的獠牙。
小燕子捧旨立于丹陛之下,听太监拖长声调——
“封,和硕格格为‘和婉公主’,赐婚镶黄旗副都统傅恒,择吉于仲春完礼。”
金口玉言,落地成钉。
她俯身叩首,掌心那块“双鸾同心锁”几乎被攥得变形。锁内金叶边缘割进皮肉,血珠顺着掌纹渗进“弑君”二字,像替那两个字点朱。
慈宁宫暖阁,炭火蒸腾。
老佛爷拨弄着翡翠十八子,眼也不抬:“皇帝,你把禝丫头的女儿嫁给傅恒,是怕她活得太长?”
乾隆手执盖碗,吹去浮沫,声音比炭火还稳:“皇额娘,傅恒忠勇,又是孝贤亲弟。把‘妖女’锁进傅家,朕既全了皇后颜面,也叫天下知道——爱新觉罗家的骨肉,不会第二次流落民间。”
老弗爷抬眼,眸光森冷:“你怕的,是她流落民间,还是怕她流落龙床?”
啪——
茶盏碎地,滚烫的龙井溅湿乾隆龙袍。
皇帝起身,金线蟠龙在逆光里张牙舞爪:“朕,是天子。天子不认错,更不认血。”
御花园西角梅下,紫薇撑一把紫竹骨伞,雪色映得她脸色近乎透明。
“小燕子,我陪你逃。”
小燕子把指尖血抹在梅瓣上,笑出一声嗤:“逃?然后让你重复你娘的老路,被一路追杀,最后把我再卖一次?”
紫薇红了眼:“我不是夏雨荷!”
“可你是皇帝的另一个女儿。”小燕子转头,眼底燃着幽绿,“紫薇,我若逃了,皇后就得死,傅恒也得死,连永琪都会被削爵幽禁。我欠的债,已经够多了。”
她伸手,接住一片落雪,看它在掌心化成刀:“我要留下,但——我不嫁。”
夜,四更,火器营值房。
傅恒着玄青蟒袍,背身立在沙盘前,指间把弄一枚小小金叶——正是锁中之物,却被他另刻了一行细字:
“弑君者,亦当弑局。”
帘外脚步轻响,小燕子披黑色大氅入内,灯芯“啪”地爆了个花。
“傅大人,听说你要娶我?”
傅恒转身,眉目在烛影里像刀背沉暗:“格格若不愿,臣可上折求退。”
“退?”小燕子轻笑,指尖划过沙盘——京师九门、西山锐健营、内务府包衣旗,一处处被雪粉覆没,“退了,我就得死;不退,我就得嫁。两全其美的好戏,皇后早替你我写好了本子,对么?”
傅恒垂眸,声音低哑:“臣欠皇后一条命,更欠一个人——”他抬眼,眸色像淬了冰的炭,“欠她一个真相。”
“真相值几个脑袋?”小燕子凑近,吐息若兰,“我要的是活路,是翻盘,是把龙椅底下那盘根错节的棋盘掀了。傅恒,你陪我赌,还是乖乖做皇帝的狗?”
傅恒沉默良久,忽地单膝点地,右手覆在心口——那是八旗子弟最重的军礼:“臣傅恒,誓奉格格为唯一主君。赐婚圣旨,臣来抗;弑君大罪,臣来担;格格只需回答一句——”
他抬眼,声如千钧:“三月后,你想让谁龙袍染血?”
小燕子俯身,指尖挑起他下颌,笑得艳若寒梅:“第一滴血,我要它落在——”
她指间轻移,沙盘上一枚朱漆小旗被拔起,插入紫禁城最高的位置。
“养心殿。”
五
同一刻,坤宁宫。
皇后立在檐下,看雪水顺着角龙吻滴落,像一串断了线的红泪。
容嬷嬷捧来狐裘,低声道:“主子,傅恒已上钩。”
皇后却摇头,声音轻得像雪落铜铃:“不是他上钩,是我们——统统上钩。”
她摊开掌心,一枚断成两截的白玉扁方静静躺着,断口割破指腹,血珠滚落,滴在雪绫旧帕上,正好覆住那粒二十年前晕开的朱砂。
“禝女初生,遭萧墙之祸……”
她喃喃重念,忽地笑了,笑里带着刀口舔血的甜:“当年我送走的,不只是女儿,还有我自己。如今她回来讨债,天经地义。”
容嬷嬷颤声:“那主子您……”
皇后抬手,接住一片雪,看它在掌心慢慢化成锋利的水痕:“我?我早就是死人了。可死人,也能拖活人陪葬。”
五更鼓响,东华门启。
小燕子立于城楼,看天色由墨转蟹壳青。
她解开银狐大氅,任雪风吹起狐毛,像一簇簇白焰。掌心伤口已凝成紫痂,她却故意抠开,让血顺着指缝滴落成砖,沿着古老“顺贞”二字蜿蜒。
“我不嫁。”
她轻声,却是对整座紫禁城宣告——
“我要你们,八抬大轿把我请进午门,再亲手——
送我登上太和殿。”
风卷雪刃,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像一面黑旗,正式向龙旗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