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最强大的一处谋臣集结处，天下仕子最负有盛名的出处，又兼并汉室与刘莽手下到双重身份，岂能不是在这件事中被推举出来的那个最合适到人选？
可是，正是钟繇这些老臣拼了命在刘莽与献帝之间寻找某种平衡，看着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却发现献帝原来根本不信任他们，他不信任任何人，这些大臣在他眼睛里面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既然自己的君主这样对待自己，自己又应该如何看待对方呢？
钟繇看着刘协，看了很久，最后低着头，他的声音很无力，听上去就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一样。
“陛下是陛下，为什么陛下在老臣面前是如此姿态呢？”钟繇问道。
“这件事非钟老先生能做，我也只能指望老先生你啊。”刘协看着钟繇半天不说话，而且钟繇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于是刘协主动开口说道。
钟繇叹息一声，说道:“还是老臣之前说的那句话，陛下是陛下，陛下要求的事情现在姑臧城里面试问还有人敢不去做吗？”
刘协看着钟繇，沉默片刻，然后突然语气诡异地说道:“陈琳他们没有死。”
钟繇眯着眼睛看着刘协，他的眼睛上面的皱纹被他赶到一起，像是泡了水的紫菜一样深深皱起。
“陛下想说什么，难道现在也需要再老臣面前绕圈子了吗？”钟繇眯着眼睛问道。
刘协摇摇头，说道:“我想告诉先生的是，朕并没有亏待任何一位汉室老臣。”
“汉室老臣。”钟繇大声笑了笑，说道：“陛下也知道我们是汉室老臣，可是我们这些汉室的老臣与您身边的那些老臣是一样的吗？”
刘协抬起头，他看着钟繇，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钟繇走到刘协面前，看着刘协的眼睛，缓慢说道:“陛下应该知道我不是凉州的人，可是我这样还能顶着杀头的压力，来到刘莽的大帐里面，难道不就是在陛下身上投注了在下的希望吗？”
刘协看着钟繇，他似乎猜到了钟繇要说什么，可是仍旧沉默不语，他在思考，思考钟繇这位老臣有关的一切。
“就仅仅是因为我们与刘莽有一些关联，于是就把我们囚禁起来。”钟繇说道：“陛下现在甚至觉得不杀我们已经是陛下的仁慈之心，可是陛下可知道，这在我们的眼睛里面，难道不是应该做的吗？就和杨彪他们应该让陛下在现在这个时节重用起来一样。”
“在我们这些陛下所谓的汉室老臣眼里，那杨彪等人就是跳梁小丑一般，平日里根本看不进眼中的人。”
“难道我们做的那么多，就是想让陛下做这些原本就无比自然的事情吗？”钟繇说道：“陛下现在竟然还来找在下，想让在下再继续帮助陛下，这对于臣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刘协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巴，很久没有说话的打算，他看着钟繇，看着钟繇脸上像是莲花花纹一样的皱纹。
他看了很久，才说道:“朕也是需要安抚一部分人心的啊，为什么不放心您和几位大臣，是因为我认为刘莽可能在您们的身边安插了一些人物，这些人物不除，等同于刘莽的眼线不除。”
“只要您给朕时间，朕一定会还给你们这些老臣应该有的东西。”刘协说道。
钟繇看着刘协，却大笑起来，他看着刘协，大声说道:“臣的陛下哎！巧言令色写出来几个字哎？”
他是东汉最富有盛名的书法家，如何会不知道巧言令色是几个字？
刘协咽了一口口水，他面前的钟繇看上去像是一个生了病的发疯老头一样。
“臣最开始听到陛下的时候，陛下是一个很仁厚的君主，我们以为汉室有希望了，所以冒死前来侍奉陛下，可是陛下为什么要对着我们这种人巧言令色呢？”钟繇的眼睛里面写着深深的失望。
这是一种刘协很害怕的失望，他看着钟繇的脸，那种失望仿佛是野兽一样，在他的脑子里面，不停撕咬着他的情绪，把他那些这几天才悄悄跑出来的自信与骄傲瞬间打压回去。
他的情绪变成了小兔子，被狼稍稍驱赶，荡然无存。
钟繇说道:“陛下看来还不如刘莽，至少刘莽知道敢作敢当，这件事他负了汉室，于是他就担起了责任。”
刘协微微生出怒意，这是因为钟繇的态度，也是因为钟繇提到了刘莽，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评价他不如人，他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某一日厚积薄发，让自己在汉室这个大影子之前庞大起来。
可是钟繇竟然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如刘莽，这等于是告诉他，他不如下来，让刘莽去做那个皇帝的位置。
“他哪里敢作敢当了？”刘协看着钟繇，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现在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不就是因为畏惧汉室，连带兵杀回来都不敢？”
仿佛他只要抓到刘莽这个点，钟繇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在他自己的眼睛里面，刘莽早就成为了他的手下败将，这样的人为什么有资格让你来骂我？
钟繇看着刘协，他的眼神突然变了一种味道藏在他的眼睛里面。
钟繇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刘协，说道:“难道陛下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刘莽是如何敢作敢当的吗？”
刘协微微一怔，没有言语。
钟繇更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因为他的沉默。”
冬天很少打雷，刘协走在巷子里面，摸着长巷子旁边的砖块上的纹路，看了看，又扶着墙角站在街拐角的地方站了很久。
钟繇的话如同雷击落到他的心头上，这些年里，钟繇刚刚说的话是最温柔的话，那是最诚实的语气和最坚定的看法，如果放到随便一个旁的领袖身上，一定会觉得这是最好的忠言逆耳。
可是这同样是刘协听到过最冰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