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据本台最新消息,省里将进一步整顿经济秩序,严厉打击投机倒把行为……”
“另讯,为表彰老一辈革命家的贡献,省委决定批准部分老同志离休休养……”
县城那台破旧的半导体收音机里,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顾城的神经。
顾城猛地按掉了收音机,房间里瞬间死寂。
这两条新闻连在一起听,傻子都能品出味儿来。
那是顾家的天,要变了。
“二哥,供销社那边来信儿了。”
小五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朱主任说咱们那批电子表……不要了。”
顾城眉毛一挑,手里的烟蒂被捏得粉碎。
“放屁!合同都签了,定金都收了,他说不要就不要?”
这批电子表是港货,走私过来的尖货,为了弄这批货,顾城差点在海上把命搭进去。
原本是朱主任求着他要的,说是为了给县里的领导送礼。
现在风声一紧,这老狐狸就想缩头?
“走,去供销社!”
顾城抄起那兜子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林凡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状眉头一皱,擦了擦手也跟了上去。
供销社后院。
朱主任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见顾城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哎哟,这不是顾二少吗?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语气,阴阳怪气,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优越感。
顾城把一兜子电子表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盖直跳。
“朱胖子,少跟我装蒜。货到了,尾款呢?”
朱主任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用小指甲剔了剔牙。
“顾二少,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你这批表,我找人看了,成色不行,走时也不准。”
“咱们供销社可是国营单位,不能糊弄老百姓,这货,我们不能收。”
顾城气笑了。
“成色不行?当初你看样品的时候,可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上去!”
“现在跟我扯这个?你是听见省里的风声,觉得我顾家倒了,想赖账是吧?”
被戳穿了心思,朱主任脸色一变,索性也不装了。
他站起来,拿起一只精致的电子表,像看垃圾一样看了两眼。
“啪!”
一声脆响。
那只价值不菲的电子表被狠狠摔在水泥地上,表盘瞬间四分五裂,零件崩得到处都是。
顾城的瞳孔猛地收缩,拳头瞬间握紧,青筋暴起。
“顾城,你也别跟我横。”
朱主任一脚踩在那些零件上,用力碾了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大家都敬着你,那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现在你爹都要退了,你大哥把家产都卷走了,你也就是个没了毛的凤凰。”
“这地上的垃圾,才配得上你现在的身份!”
“怎么?想打我?来啊!往这儿打!”
朱主任指着自己的猪头脸,嚣张到了极点,“打了我也好,正好送你去派出所吃牢饭!现在严打,你这种二流子,进去就别想出来!”
顾城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是浑,但他不傻。
这一拳下去,他就真的中了圈套。
可这口气,怎么咽?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顾城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软,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
“城哥,算了。”
林凡的声音清冷,像一盆凉水浇灭了顾城的燥火。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个被踩烂的表壳,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朱主任说得对,这表确实配不上供销社这种‘高档’地方。”
林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们顾家的东西,就是扔了喂狗,也不能给人当踏脚石。”
说完,她把那烂表壳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城哥,把剩下的带走。这种次品渠道,咱们以后也不用了。”
顾城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朱主任一眼,拎起包,转身就走。
朱主任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嘴上却还在骂骂咧咧:“呸!装什么装!丧家之犬!”
回到小院,顾城把包往炕上一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满屋子的火,像是嘲笑他的无能。
“媳妇,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顾城抱着头,声音嘶哑,“老头子病了,我也帮不上忙。现在连个看大门的都敢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我想带你去省城过好日子,可现在这烂摊子……”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顾城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凡。
林凡收回手,掌心发麻,眼神却无比坚定。
“清醒了吗?”
“顾城,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把腰杆挺直了!”
“朱主任那种人算个屁?他就是个势利眼的小丑!”
“只要咱们去省城,这就是个筛子,正好帮咱们筛掉那些不值得结交的垃圾。”
林凡走过去,用力抱住顾城的头,把他埋在自己怀里。
“你有本事,我有脑子,咱们两口子还能被这点尿憋死?”
“这些货,我有办法处理。那个朱胖子,我也迟早让他把今天吞进去的话,连本带利吐出来!”
顾城闻着媳妇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狂躁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是啊,他还有媳妇。
只要媳妇不嫌弃他,天塌下来当被盖!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碎了玻璃,带着寒风裹挟着一张纸条,狠狠砸在饭桌上。
顾城眼神一凛,瞬间护在林凡身前。
他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姓顾的,明天不交出车队,让你横着出县城!”
落款处,画着一条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的蛇。
那是县城黑市的死对头——赖皮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