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北风已然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着塞外的黄沙,吹得洛阳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一份来自并州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打破了朝堂近日来因减免赋税而带来的些许轻松氛围。
“匈奴左部帅刘豹病逝,其子刘渊继位,然部族内部对刘渊不服者众,以刘豹之弟刘猛为首,纠结部分贵族,举兵相抗。双方于汾水之畔激战数场,波及我边郡,云中、雁门已有数村遭乱兵劫掠,百姓流离……”
军报在朝会上被朗声宣读,殿内顿时一片低沉的议论声。北疆胡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如今内部生乱,烽烟乍起,谁也不知道这把火会烧到何种程度。
几乎是立刻,以贾充为首的一批将领便站了出来。“监国!胡虏内乱,正是一举平定北疆的良机!”贾充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请监国速发精兵,直捣王庭,趁其内斗,一举歼灭刘渊、刘猛两部,永绝后患!扬我大晋天威!”
“臣附议!”另一位将领接口道,“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唯有以雷霆之势剿灭,方能震慑诸部,保我边疆十年太平!”
主剿派的声音一时占了上风,朝堂上弥漫着一股求战的气氛。许多人看向御阶之上的司马炎,等待着他做出雷霆万钧的决策。
司马炎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摩挲着龙椅的扶手。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府库中那些记载着空虚账目的竹简,是淮南屯田初见成效却仍需时日的报告,是东南虎视眈眈的孙吴,以及……记忆中那个在原本历史里掀起了更大风浪的刘渊。
他抬手,止住了朝臣的议论。“贾公及诸位将军为国征战之心,炎深知。”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诸公可知,若发大军北上,需粮草几何?民夫几何?钱帛几何?而如今国库,可能支撑一场旷日持久之大仗?”
他目光扫过方才慷慨激昂的几位将领,最后落在贾充身上:“再者,我大军北上,是助刘渊平叛,还是助刘猛夺位?亦或是……将刘渊、刘猛乃至整个匈奴左部,皆视为敌人,一并剿之?”
几个问题抛出,主剿派一时语塞。打仗是要钱的,而国库确实不宽裕。更重要的是,匈奴内部情况复杂,贸然介入,很可能陷入泥潭。
“监国莫非欲行怀柔之策?”贾充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不认同,“胡虏反复无常,今日安抚,明日便可反噬。岂不闻养虎为患?”
“非是单纯怀柔。”司马炎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北疆地图前,“刘渊此人,据闻仰慕汉化,通晓经史,非一般莽撞胡酋。刘猛则更依循旧俗,勇悍有余而智略不足。他二人相争,于我而言,未必是坏事。”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匈奴左部的大致区域:“我的意思是,双管齐下。军事上,命并州刺史部严密监视,加强边郡防御,若有乱兵敢于犯境,坚决击之,毫不手软!但大军暂不深入草原。”
“那……难道就坐视不理?”有官员疑惑。
“自然不是。”司马炎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政治上,我们要……添把柴,让这火烧得恰到好处。”他看向负责民族事务的官员,“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携带金帛,秘密前往。不必明确支持任何一方,只需表达我朝‘关切’,并暗示,无论是谁,只要能尽快平息内乱,约束部众,不再犯边,我朝便愿意承认其地位,给予贸易便利,甚至表奏其官职。”
杜预此时出列补充道:“监国圣明。此乃‘以夷制夷’之上策。让其内部消耗,我朝以静制动。刘渊若胜,他初登位,需我朝支持以稳定内部,短期内必不敢擅动;刘猛若胜,其人气量狭小,不得人心,其余部族未必心服,左部自身恐陷入更长久的纷争,更无力南顾。无论如何,皆可为我朝争取整顿内部、经略东南之宝贵时间。”
司马炎点头,接过话头:“同时,可密令使者,在匈奴各部中散布消息,言明我朝只追究主动犯边者,对于安分守己之部落,依旧准许互市,甚至可给予优待。我们要分化他们,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来对抗我们。”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朝臣们大多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相比于劳师远征、耗损国力的直接剿杀,这个策略显然更符合当前“休养生息”的大局,也更具政治智慧。
“当然,”司马炎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肃杀,“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边军需保持足够的威慑!并州军府需立即进入战备状态。马隆!”他点名道。
“末将在!”一员身材不算高大,但目光锐利、气质精干的将领应声出列。他正是司马炎之前整顿武库时发掘的寒门将领马隆。
“命你为骁骑将军,即刻前往并州,协助刺史整饬边防,督导各军。若遇胡骑犯境,予你临机决断之权,务必将其击溃,扬我军威!”
“末将遵命!”马隆声音铿锵,带着强烈的自信。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司马炎看着马隆,又扫视群臣:“诸公,北疆之事,便如此定议。军事震慑为辅,政治分化为先。我们要的,不是一时之痛快,而是北疆之长治久安。这,需要耐心,也需要智慧。”
退朝后,司马炎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依旧停留在并州。他知道,刘渊这个人,绝不会甘于久居人下。现在的策略,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但他有信心,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把内部梳理顺畅,让国力恢复强盛,未来,无论面对的是刘渊,还是其他任何敌人,他都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
“先让你内部折腾着吧,”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远方的刘渊说话,“等我腾出手来,再好好跟你‘聊聊’。” 眼下,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忙,比如,看看马隆这把新磨的刀,在北疆能不能初试锋芒。他对此颇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