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的聆景苑小区，被一层湿冷的薄雾笼罩。结束直播后，我们四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六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肾上腺素退去后，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倦意和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
楼下，王队和另外两名便衣民警还守在车里，车窗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看到我们出来，王队立刻推门下车，眼中带着询问。
“王队，”我声音沙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今晚差不多了，有些发现，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明天……最迟明天，应该能给你们一个方向。”
王队锐利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苍白的脸上扫过，尤其是看到顾知意手中那个密封的、仿佛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布袋时，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辛苦了，有需要随时联系。”
我们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办理入住时前台服务员睡眼惺忪，对我们这群深夜来客投来好奇的一瞥。房间不多，我们只好开了两间相邻的标准双人间，顾知意和毕哥一间，我则是决定去车上糊弄一晚，徐丽娜单独一间。
本来还互相争着去车上睡，但是我说顾知意今天晚上是主力，而毕哥又抗了几小时的摄像机，徐丽娜又是咱们的资助人，肯定不能让他们三个睡车上，在我的执拗之下，众人才答应。我在毕哥他们房里洗漱完，便独自下了楼。
回到车里，我将桌椅放了下来平躺在了车上。车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但我闭上眼，脑海里反复闪现的却是那双幽暗的高跟鞋、那个透明身影无声的撞击、以及幻象中坠落瞬间的失重感和那片刺目的血红。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不到七点，我们就都醒了。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一种无形的紧迫感催醒的。在酒店附近找了家早点铺，囫囵吃了些豆浆油条，味道寡淡，如同嚼蜡。
“接下来怎么办？”徐丽娜顶着两个黑眼圈，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豆浆，“直接去找那个林晓雅吗？”
“直接去太莽撞了。”毕哥咬了一口油条，含糊地说，“无凭无据，怎么说？说我们通灵看到的？人家不把咱们当神经病轰出来才怪。”
顾知意安静地喝着白粥，闻言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我：“需以其道，还治其身。”
我明白他的意思。恐惧，有时比直接的质问更有效。我想了想，拿出手机：“先找到王队，拿到林晓雅的详细资料和地址。然后……我们送她一份‘礼物’。”
再次见到王队时，他们三人正在车里吃着打包来的包子，眼圈同样泛着青黑。听说我们需要林晓雅的信息，王队没有多犹豫，打了个电话。凭借警方内部的渠道和昨晚我们提供的初步线索（那张合影），关于林晓雅的信息很快发了过来。
林晓雅，现任“启明科技”公司行政部主管。其丈夫赵磊，是“科信集团”的项目经理。而巧合的是，这两家公司，正是几年前她和莉莉共事过的地方，只不过经过了几次并购重组，换了名称。林晓雅似乎一直在这个行业圈子里打转，并且混得不错。
拿到她公司的具体地址后，我们立刻行动。通过网络搜索和奢侈品官网比对，我们找到了与那双诅咒高跟鞋同品牌、同系列的最新款，鞋跟的高度、鞋头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这花掉了我们昨晚刚拿到的一部分“见义勇为”奖金，让人肉疼，但想到可能的收获，还是咬牙买了。
“你说，她收到这双鞋，会是什么反应？”在快递点填写寄送信息时，徐丽娜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希望是我们要的反应。”我将包装精致的鞋盒交给快递员，收件人明确写着“启明科技 林晓雅（行政部）”，寄件人则只留了一个模糊的化名。选择“今日达”，是为了让冲击来得更快、更猛烈。
做完这一切，我们回到酒店房间等待。顾知意关上了窗帘，房间内光线变得昏暗。他从那个深色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封印着原版高跟鞋的特制布袋，以及那张莉莉和林晓雅的合影。
他没有多解释，只是让我们保持安静。他将照片放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将封印高跟鞋的袋子置于照片之上，双手掐诀，闭目凝神。口中开始念诵一种低沉而悠长的咒文，那音调不像之前任何一次驱邪或超度，更像是一种引导、一种共鸣，仿佛在虚无中拨动着某种无形的丝线。
我和毕哥、徐丽娜屏息坐在一旁，能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一种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压力以顾知意为中心缓缓扩散。他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显然这个过程对他的消耗极大。
我们不明白他具体在做什么，但能猜到，他是在以这两件蕴含了强烈怨念和因果联系的物品为媒介，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去触及远方的林晓雅——不是控制，而是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她强行压抑的罪恶感，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将那涟漪无限放大，让她产生一种被亡魂时刻注视、无处可逃的错觉。尤其是，当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新鞋送到她手上时，这种源于心虚和迷信的恐惧，会达到顶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内只有顾知意低沉的诵念声和我们自己的呼吸声。直到下午两点多，我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凝滞。
是王队。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昭阳！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林晓雅……林晓雅刚才来自首了！”
我们立刻赶到了市公安局。在王队的安排下，我们在审讯室隔壁的观察室，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了里面的林晓雅。
她不再是照片上那个笑容腼腆、带着怯懦的女孩，也不是我们想象中精明干练的女主管。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但头发凌乱，妆容被泪水糊花，脸色惨白如纸，双手被铐在审讯椅上，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的眼神涣散，时而空洞地望着前方，时而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空气中潜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是她……是她回来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莉莉……莉莉穿着那双鞋……她来了……她一直在看着我……在办公室里，在车里，在我家……无处不在……”
负责审讯的警官试图引导她回到案发当晚。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警官的声音冷静而平稳。
“我……我出差了……我在外地……”林晓雅下意识地重复着准备了多年的谎言，但随即情绪失控地尖叫起来，“不！我没出差！我回来了！我就在她隔壁！我看着她一天天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哈哈……那双鞋……那诅咒生效了！”
她断断续续地交代，语无伦次，却又在恐惧的驱使下，将压抑多年的秘密倾泻而出。
动机，源于发酵了多年的、扭曲的嫉妒。她嫉妒莉莉天生丽质，嫉妒莉莉有一双修长的腿，更嫉妒莉莉与她当时的男友、现在的丈夫赵磊关系暧昧，甚至一度威胁到她的地位。这种嫉妒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勒越紧，直到窒息。
一次偶然，她在某个阴暗的旧书摊上，买到一本纸张泛黄、散发着霉味的线装旧书，里面记载了一些匪夷所思的邪异法门。她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被其中的内容深深吸引。她按照书中的记载，先是利用与莉莉共事的机会，小心翼翼地将莉莉平时掉落的头发、修剪后丢弃的指甲收集起来。然后，她残忍地虐杀了一只流浪的黑猫，取其血液，与莉莉的指甲、头发一起，混合研磨，调配成一种暗红色、散发着腥甜与腐朽气味的粘稠“墨水”。这就是那些绘制在白布和门框上，用于镇压和诅咒的符咒的原料。
为了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确实提前安排了出差，并精心伪造了车票、异地酒店入住记录，甚至利用网络电话模拟了在外地的通话。但在案发前几天，她秘密潜回了本市。
她利用对小区环境和莉莉作息的熟悉，提前用配制的特殊药水（同样来自那本旧书，据说能暂时软化某些老式锁芯的金属而不留明显痕迹）巧妙弄开了莉莉同楼层另一间长期空置的房间（605室）的门锁。她将这里作为临时的藏身处和观察点，昼伏夜出，靠提前准备的干粮度日。这解释了她为何能像幽灵一样潜伏在莉莉附近，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监控和邻居的视线。
在莉莉被高跟鞋的诅咒和接连的噩梦折磨得精神恍惚、夜不能寐的那几天，林晓雅就躲在冰冷的空屋里，透过猫眼或细微的门缝，观察着莉莉的状态，听着她偶尔崩溃的哭泣和梦呓，内心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案发当晚，她估计莉莉因连续失眠和精神压力，可能会在凌晨早起或梦游。她便提前埋伏在楼梯间防火门后的阴暗角落里，戴着薄手套，心脏因兴奋和恐惧而疯狂跳动。当神情呆滞、脚步虚浮的莉莉如同提线木偶般恍恍惚惚地走到楼梯口时，积压了所有怨恨的林晓雅，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用尽全力，从背后将莉莉推了下去！
看着那道身影翻滚坠落，她心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她迅速退回605室，反锁上门，处理好手套，蜷缩在角落的灰尘里，直到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趁着凌晨最黑暗的时分，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聆景苑小区，重新踏上了返回“出差地”的路途，试图将这一切掩盖在正常的行程之下。
交代完这一切，林晓雅的精神似乎彻底崩溃了。她开始用力挣扎，手铐撞击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双眼圆睁，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观察室的方向——尽管她根本看不到我们。
“鞋！那双鞋！又送来了！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尖声叫嚷，声音凄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受不了了！她凭什么拥有的一切都比我好！凭什么！”
“不要过来！莉莉！求求你不要过来！我把鞋还给你！我把命还给你！啊啊啊——！”
她时而痛哭流涕地忏悔，时而面目狰狞地咒骂，时而恐惧地缩成一团，仿佛真的能看到莉莉满身是血、穿着那双黑色高跟鞋，一步步向她走来。
观察室里，我们四人沉默不语。真相水落石出，带来的却不是破案的喜悦，而是一种目睹人性在嫉妒的毒液浸泡下，如何一步步腐烂、扭曲，最终酿成惨剧的沉重与悲凉。王队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声地表达了感谢。
“见诡小队”再次协助警方破解了一起悬案。只是这一次，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寒意，比任何一次直面鬼魅，都要深刻得多。那本记载着邪术的旧书和剩余的诅咒材料，根据林晓雅的供述，被她深埋在了郊外某处。警方后续的搜寻能否找到，已是另一个故事了。而林晓雅，将在法律与她自己内心永无止境的噩梦双重审判下，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