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我们一行人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赵明身后,朝着村后那片被称为“老鸦岭”的山林进发。白天的秀美山景在夜晚彻底褪去,只剩下幢幢黑影,如同匍匐的巨兽。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吹在脖领子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都跟紧了,这路不好走。”毕哥打头阵,手里的强光手电尽力驱散着前方的黑暗,但光线仿佛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随身携带的工兵铲,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徐丽娜紧紧跟在我身边,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昭阳,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她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些,手里的手电光晃动着,将摇摆的树影投射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别自己吓自己。”我嘴上安慰着,心里却也发毛。这林子的寂静不同寻常,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稀稀拉拉,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
顾知意走在队伍中间,手中托着那个暗色木罗盘。此刻,罗盘上的指针不再安稳,正持续地、轻微地震颤着,指向山林深处。“阴气汇聚,怨念盘桓于此,大家小心。”他声音低沉,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越往深处走,光线愈发昏暗,树木也越发高大茂密,枝叶交错,几乎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脚下的落叶层厚实而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反而更添了几分诡秘。
突然,走在前面的毕哥猛地停下脚步,手电光柱死死钉在前方不远处。“谁?!”他低喝一声。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老树后面,似乎有个矮小的影子一闪而过,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像是小孩啜泣的声音。
“是……是那个老太太?”徐丽娜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知意凝神感应片刻,摇了摇头:“非是本体,是一缕残存的执念幻影,源于她记忆中幼子的形象,无害,但扰人心神。”
他话音刚落,四周毫无征兆地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那声音不似自然之风,倒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啜泣。与此同时,我们手中手电的光线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稳住!”毕哥大吼一声,试图稳住局面。
紧接着,旁边缠绕着枯藤的灌木丛突然“窸窸窣窣”地剧烈晃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几条垂落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猛地向我们抽打过来!
“小心!”我拉着徐丽娜疾退两步,藤蔓擦着我的衣袖掠过,带起一股阴冷的腥风。
毕哥反应极快,工兵铲一挥,斩断了袭来的几根藤蔓,断口处竟渗出暗红色的、带着腥气的汁液。
顾知意一步踏前,手中不知何时已捏住了一张黄符,口中低诵真言,指尖在符箓上划过,符纸无风自燃,散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晕。他将燃烧的符纸向前一送,光芒所及之处,那躁动的阴风、闪烁的灯光以及狂舞的藤蔓,都像是被无形之力压制,瞬间平息了不少。
“我们没有恶意!”顾知意对着黑暗的林子深处扬声说道,声音沉稳而清晰,“知晓你含冤受屈,特来相助,望能平息执念,得以安息!”
他反复说了几遍,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渐渐地,周围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开始消退。阴风止歇,手电光恢复了稳定,那些蠢蠢欲动的藤蔓也软软地垂落下去,不再攻击。
林中重新陷入了寂静,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又往前艰难地行进了一段距离,顾知意手中的罗盘指针颤动得越发剧烈。他停下脚步,手电光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
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干需数人合抱,虬枝盘错,树皮斑驳开裂,如同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最令人心悸的是,无数黑褐色的粗壮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有些甚至深深地勒进了树皮里,与老树几乎融为一体。而在那藤蔓交织最密集的树干中部,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凹陷痕迹。
还有最怪异的是,在一段树枝之上,还挂着一盏已经熄灭的煤油灯。
“就是这里了。”顾知意轻声道,“她的魂魄,便依附于此树。”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随着我们的脚步,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摩擦枯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树干方向传来:
“饿……好饿啊……果子……红的……”
我们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在顾知意耐心的引导和安抚下,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
原来,在她疯癫之后,被儿子儿媳苛待,常常食不果腹。那一日,她饿得实在受不了,想出去找些吃的,于是跑进了老鸦岭,恍惚间看到这老槐树旁的崖壁上长着些野果,便挣扎着爬上去想摘。谁知脚下踩空,直坠而下,恰好落入了崖下这些坚韧藤蔓交织成的大网里。下坠的巨大冲力让她被藤蔓紧紧缠绕,越勒越紧,最终活活窒息而死。
“我以为……只是睡着了……醒不来……动不了……”她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后来……才知道……死了……和树……长在一起了……”
她的意识时清醒时混乱。刚开始完全浑噩,不知年月。后来渐渐有了感知,却无法离开这棵树,只能依靠这些与她共生的藤蔓感知外界。有时夜里看到有野兽想要伤害村民,她便本能地驱动藤蔓去驱赶,想保护村里人,却反被偶然看见的村民当成了害人的山鬼,恐惧和污名由此传开。
至于那亮灯的执念……
“娃……怕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带着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母性,“哭……点灯……亮了……就不哭了……”即使眼睛畏光剧痛,她也总会为怕黑的儿子点亮那盏小小的油灯。在她混乱的记忆里,早已忘记了儿子长大后的不孝与狠毒,只剩下儿子幼时依恋她的模糊片段,以及那盏昏黄灯火带来的、虚假的温暖。
听到这里,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块浸透了苦水的棉花,沉重得喘不过气。愤怒、悲伤、怜悯……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毕哥死死攥着拳头,牙关紧咬。徐丽娜早已泪流满面,别过头去不忍再听。
顾知意轻轻叹息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悲悯。他取出三炽颜色沉静的线香,点燃后插在树前的土地上,香烟笔直上升,在这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肃穆。
“苦已受尽,尘缘当断。”顾知意声音温和而坚定,对着老槐树,也对着那个被禁锢于此的可怜灵魂说道,“放下执念,归于安宁吧。那盏灯,不必再为你早已忘却的人点亮了。”
线香的清冷气息弥漫开来,缠绕在老槐树上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失去光泽,变得枯脆。树干上那张力形成的扭曲人形凹陷,似乎也舒缓了一些。
我们静静地站在树下,陪伴着这个承受了太多苦难的灵魂,走完这最后的安息之路。老鸦岭的夜,依旧深沉,但那份盘踞不散的怨怼与悲凉,似乎正随着袅袅青烟,缓缓消散。
之后我们找到了原清溪村的村民,在他的描述里,我们大致的了解村民集体搬迁的原因。
不过是以讹传讹,加上老鸦岭确实有人见过那棵槐树,让传闻有了可信度,但也经过各种添油加醋,制造出了恐慌,才让村民不得不搬走,也有老人不愿意搬走,但是当这些老人都死了之后,村子就彻底的荒了。
至于那对夫妻,当我们打听到的时候,只觉得内心十分痛快。因为这两人的晚年过的非常不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