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勇那声“野羊”，跟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似的，让这死气沉沉的石缝瞬间就炸了窝。挤着打盹儿的人全都支棱起来了，眼睛在黑黢黢的洞里冒着绿光，哪还顾得上什么困倦寒冷。
赵虎一个骨碌爬起来，脸上那道疤都跟着抽动：“在哪儿瞧见的？脚印往哪边去了？”
沈勇压低声音，手指头往涧水上游方向指了指：“就在那边一片乱石坡上，蹄印子新鲜得很，估摸没走远！就是那地方不好下脚，石头滑得很。”
“管他滑不滑！”赵虎啐了一口，眼睛里全是豁出去的狠劲，“有肉吃就行！兄弟们，抄家伙！能动的都跟老子走一趟！”
沈墨撑着石壁站起身，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咧了咧嘴，但他眼神没丝毫犹豫：“我跟你们去。”
“你这胳膊……”赵虎皱眉。
“不碍事，多个人多份力。”沈墨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截锈矛头，用右手攥紧了。他知道自己这状态帮不上大忙，但留在洞里干等，更熬人。
苏雨荷抱着孩子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小心些。”火光下，她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沈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留下胡老兵和两个实在没力气的守着石缝，赵虎点了七八个还算精悍的，加上沈墨、沈勇，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摸出了石缝，沿着冰冷的涧水，向上游那片乱石坡摸去。
天光还没大亮，林子里雾气沼沼，脚下的石头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每走一步都得万分小心。沈墨左臂使不上劲，平衡差，有两次差点滑进水里，都被旁边的沈勇死死拽住。
越往上走，地势越陡，乱石嶙峋，根本没法叫路。沈勇指着石头上几个模糊的、带泥的蹄印，示意方向。
赵虎打了个手势，众人分散开，呈一个半包围的架势，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前挪。空气里只剩下涧水的轰鸣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突然，走在最侧翼的一个兵士猛地压低身子，朝前面一块巨岩后面指了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岩缝后面，隐约露出一点灰褐色的皮毛，还有轻微的、啃嚼什么东西的窸窣声。
是那头野羊！个头看着还不小！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赵虎缓缓举起手，示意准备。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脚下踩松了一块石头，哗啦一声轻响。
岩缝后的动静瞬间停了！那灰褐色的影子猛地一窜！
“追！”赵虎一声低吼，当先就扑了过去！
其他人也嚎叫着从藏身处冲出，挥舞着手里简陋的武器，试图合围。
那野羊受了惊，在山石间跳跃奔腾，速度快得惊人。它显然熟悉这片地形，三窜两跳，就冲出了尚未合拢的包围圈，朝着更陡峭的山坡上跑去。
“别让它跑了！”赵虎眼睛都红了，带头猛追。其他人也拼了命地跟上，在乱石坡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沈墨咬着牙，忍着左臂撕裂般的疼痛，也奋力追赶。他知道，这是救命的口粮，绝不能放跑！
追出去约莫一里多地，那野羊大概是慌不择路，竟一头钻进了一片更加茂密、藤蔓交错的荆棘丛里，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围住它！”赵虎看准机会，嘶声下令。
众人精神大振，不顾荆棘刮破衣服皮肉，拼命合拢包围圈。那野羊在荆棘丛里左冲右突，发出惊恐的叫声。
沈勇瞅准一个空档，猛地将手里那根削尖了的木棍投掷出去！木棍擦着野羊的后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野羊吃痛，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赵虎如同豹子般扑上，手中腰刀带着寒光，狠狠劈在了野羊的脖颈上！
“噗——”
温热的羊血猛地喷溅出来，溅了赵虎满头满脸。那野羊哀嚎一声，重重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成了！
所有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狂喜。看着地上那头还算肥壮的野羊，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快！收拾了赶紧回去！”赵虎抹了把脸上的血，催促道。在这野外，血腥味传开，可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用刀和石头，费力地将野羊剥皮、分割。羊皮是好东西，能御寒。羊肉被切成大块，用坚韧的树藤捆了，由几个人分别背着。
沈墨分到了一块不算大的羊后腿肉，沉甸甸的，带着体温。他掂量着这块肉，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稍微挪开了一点。
回去的路，似乎都轻快了不少。虽然依旧难走，但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点火气。
快到石缝时，走在最前面的沈勇突然停下脚步，鼻子使劲嗅了嗅，脸色微变：“不对劲……有烟味……不是咱们生火的那种……”
众人心里一紧，立刻伏低身子，警惕地望向石缝方向。
只见石缝入口处，那原本遮掩的藤蔓似乎被人动过，隐约有淡淡的、不同于他们之前生火的柴烟味飘出来。
赵虎和沈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里面出事了？
还是……有人来了？
赵虎打了个手势，让大部分人原地隐蔽，自己带着沈勇和另一个老兵，猫着腰，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石缝摸去。
沈墨握紧了手里的锈矛头和那块羊肉，心提到了嗓子眼。苏雨荷和孩子还在里面……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石缝里传来了赵虎压低的声音：“没事了，进来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钻回石缝。
一进去，就看到胡老兵和留下的两人正围着火堆，火堆上架着个小瓦罐，里面煮着什么东西，冒着热气，那陌生的烟味就是从这里来的。苏雨荷抱着孩子，坐在稍远些的地方，脸色有些发白，但看到沈墨平安回来，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怎么回事？”赵虎指着那瓦罐问道。
胡老兵站起身，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指了指石缝更深处的黑暗角落：“刚才……来了个人。”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看不出年纪的和尚，面黄肌瘦，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他身边放着个破旧的褡裢和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瓦罐。
“和尚？”沈墨眉头皱起。这荒山野岭，怎么冒出个和尚？
胡老兵解释道：“你们刚走没多久，这和尚就摸过来了，差点被我们当探子给……他说是附近山上破庙里的，庙被鞑子烧了，就他一个人逃出来，靠挖野菜野果活命。闻到咱们这边有……有点人味儿，就壮着胆子过来了。这罐子和里面一点粗盐，是他的家伙什。”
那和尚听到说话声，睁开眼，看到赵虎等人带回来的羊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垂下眼皮，继续念经。
赵虎盯着那和尚看了半晌，又看了看瓦罐里那点浑浊的、冒着咸气的盐水，脸色缓和了些。有盐，倒是意外之喜。
“算了，看他也造不成什么威胁。”赵虎摆摆手，“赶紧，把肉收拾了，煮了！老子快饿疯了！”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割肉的割肉，生火的生火。有了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让大家对即将到来的食物充满了期待。
沈墨走到苏雨荷身边坐下，把手里那块羊后腿肉递给她。
苏雨荷接过肉，手指碰到他冰凉的手背，轻轻颤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手臂上新增的擦伤和血污，眼圈微微泛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来就好。”
沈墨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一软，伸手想替她捋一下额前散乱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僵硬地收了回来，只低声道：“嗯，有肉吃了。”
很快，石缝里弥漫开久违的肉香。虽然缺少调料，只有一点粗盐，但对于饿了这么多天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世间最诱人的味道。
肉煮得差不多了，赵虎做主，先给伤号、孩子和那老和尚分了些软烂的、带汤的肉。剩下的，大家再分着吃。
沈墨把自己分到的一小块肉，又掰了一半，塞给苏雨荷。苏雨荷这次没推辞，接过来，小心地吹凉了，一点点喂给早就眼巴巴望着的沈安。
小家伙吃到久违的肉味，小嘴吧嗒得格外起劲，吃得满嘴油光。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苏雨荷和沈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心酸的满足。
有吃的，就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念佛的老和尚，忽然停止了诵经，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向沈墨，嘶哑地开口：
“施主……可是姓沈？”
沈墨心里猛地一咯噔，握着羊肉的手瞬间收紧，眼神锐利如刀，唰地一下钉在那老和尚脸上。
“你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