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漕运码头,气氛剑拔弩张。
几艘挂着沈家旗号的货船被官府的快船拦在河心,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守在跳板前,不许任何人上下。一个穿着绸衫、留着两撇鼠须的师爷,正趾高气扬地站在码头栈桥上,正是钱有财。他旁边还站着个穿着八品官服、面色倨傲的官员,想必就是新来的巡漕御史潘大人。
沈墨带着观墨和几名护卫赶到时,自家船上的管事正急得满头大汗,对着钱有财点头哈腰地解释:“钱师爷,潘大人,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我们沈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船上运的都是丝绸、茶叶和瓷器,哪里有什么违禁军械?您看这货单……”
“货单?”钱有财阴阳怪气地打断他,抖着手里的几张纸,“这玩意儿能做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夹带私货?潘大人奉旨巡查漕运,缉拿奸宄,职责所在!说你们有嫌疑,就有嫌疑!来人啊,给我上船,仔细地搜!每一个箱子,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官差们闻言就要往船上冲。
“慢着!”
沈墨排开众人,缓步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潘御史,拱手道:“草民沈墨,见过潘大人。不知大人因何扣我沈家货船?若是例行检查,沈家自当配合。但若仅凭‘嫌疑’二字,便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于法不合,也容易惊扰码头,影响漕运畅通。”
他语气不卑不亢,点出了对方程序不合法,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
潘御史眼皮抬了抬,打量了一下沈墨,冷哼一声:“本官行事,还需向你一个商贾解释?有人举报你沈家船队夹带兵甲铁器,图谋不轨!本官岂能坐视?搜!”
他根本不给沈墨辩驳的机会,直接就要用强。
钱有财在一旁得意地阴笑,看着沈墨,眼神里满是报复的快意。他哥哥被沈墨弄垮,自己好不容易攀上潘御史这棵大树,就是要找回这个场子!
沈墨眼神一冷,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这潘御史明显是受了钱有财的蛊惑,或者本身就想拿沈家立威,故意找茬。
硬拦是拦不住的,反而会落个抗法的罪名。
他心念电转,忽然侧身让开,淡淡道:“既然潘大人执意要搜,那便搜吧。只是……”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差,“我沈家船上货物贵重,若是在搜查过程中有所损毁遗失,或者……搜不出大人所说的违禁之物,影响了船期,这损失,不知该由谁来承担?在场诸位差大哥,可都看得清楚。”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警告那些官差手脚干净点,也是将了潘御史一军——搜不出来,你得给个说法!
潘御史脸色一沉,他没想到沈墨如此难缠。但话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废话!搜!出了事本官担着!”
官差们不再犹豫,蜂拥上船,开始翻箱倒柜。丝绸被扯乱,瓷器箱被撬开,茶叶包被划破……船上顿时一片狼藉。
沈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心中怒火翻腾,但脸上丝毫不露。他在等,等一个反击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官差们几乎把几条船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正常的货物,连根铁钉都没有找到。
钱有财的脸色从得意渐渐变得不安,额角开始冒汗。潘御史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大人……都……都搜遍了,没……没发现违禁之物。”一个班头硬着头皮过来禀报。
潘御史脸上挂不住了,盯着沈墨,眼神阴沉。
沈墨这才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压力:“潘大人,搜也搜了,查也查了。结果如何?不知那位‘举报’之人,是何居心?如此诬告良商,扰乱漕运,按律……该当何罪?”
他直接把“诬告”的帽子扣了回去!
潘御史一时语塞,脸色铁青。钱有财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
就在这时,一个沈府的下人急匆匆跑来,在观墨耳边低语了几句。观墨眼睛一亮,连忙凑到沈墨身边低语。
沈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心中大定。他再次看向潘御史,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提醒:“潘大人,您新官上任,想必也是为了漕运顺畅,为国分忧。我沈家虽为商贾,却也深知大义,近日正筹备再次认购‘辽饷’债券,为朝廷解难。若是被这等无稽之谈耽误了正事,恐怕……徐先生那里,也不好交代。”
他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徐先生”和“辽饷债券”。徐先生自然指的是徐瑾年,那是潘御史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而“辽饷债券”更是如今朝廷的救命钱,谁要是敢阻碍,那就是跟整个朝廷过不去!
潘御史瞳孔一缩,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这才猛然想起,这沈墨背后,可不简单!自己光想着敲竹杠立威,差点捅了马蜂窝!
钱有财这个蠢货!差点害死他!
“这个……咳咳……”潘御史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干笑两声,“看来……看来确实是有人恶意诬告,险些冤枉了沈老板。本官定会严查此事,还沈老板一个清白!至于船上的损失……本官会责令赔偿!”
他狠狠瞪了面如死灰的钱有财一眼,恨不得立刻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扔进河里。
沈墨见好就收,也不再纠缠,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即可。赔偿就不必了,只望日后漕运畅通,莫要再有无端滋扰。”
“一定,一定!”潘御史连忙保证,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连钱有财都顾不上管。
看着官府的人离开,码头上的沈家伙计和船工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围上来,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物,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沈墨安抚了众人几句,安排人手整理货物。他走到瘫软在地的钱有财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钱师爷,好自为之。”
钱有财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了。
回府的马车上,观墨忍不住好奇地问:“公子,刚才下人来说什么了?您一提徐先生和债券,那潘御史脸都白了。”
沈墨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淡淡道:“是夫人派人送来的消息。她打听到这潘御史是走了宫里某个不得势太监的门路才补的缺,根基浅薄,最怕得罪徐先生这样的实权人物。而且,朝廷加派辽饷的旨意已经明发,正是需要我等商贾‘踊跃捐输’的时候,他这个时候找我们麻烦,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观墨恍然大悟,佩服道:“夫人真是厉害!人在府中,就能料到前头的事,还及时送了消息来!”
沈墨睁开眼,眼中也闪过一丝暖意和赞赏。苏雨荷的这份敏锐和助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这次若非她及时送来关键信息,点明了潘御史的软肋,事情恐怕还要多费一番周折。
回到沈府,已是华灯初上。
苏雨荷依旧等在廊下,见到沈墨平安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夫君,事情可还顺利?”
“嗯,解决了。”沈墨点点头,看着她灯光下温婉的侧脸,心中一动,开口道,“这次,多亏了你送来的消息。”
苏雨荷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唇角轻轻弯起:“能帮到夫君就好。”她顿了顿,轻声道,“饭菜还在灶上温着,夫君先去用些吧。”
两人一起走向饭厅。经过这一番共同应对危机,彼此之间那种相敬如宾的隔阂似乎又淡去了不少,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默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苏雨荷在例行核对账目时,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险些晕倒。丫鬟吓得赶紧扶住,请来了郎中。
一番诊脉之后,老郎中抚须微笑,起身对闻讯赶来的沈墨和沈万山拱手道贺:
“恭喜沈老爷,恭喜沈公子!夫人这是……喜脉!已有一月有余了!”
喜脉?
沈墨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内室方向。沈万山则是先是一呆,随即狂喜,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好!好!好啊!我沈家后继有人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这个消息像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连日来笼罩在沈府上空的阴霾。
沈墨走进内室,看到苏雨荷半靠在榻上,脸颊泛着羞涩的红晕,眼神中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忐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正悄悄望着他。
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还平坦的小腹,心中涌起一种极其陌生又奇异的感受。那是他的血脉,是他在这动荡乱世中,真正意义上的延续和羁绊。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
苏雨荷身体微微一颤,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脸颊更红,心里却被一股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填满。
“感觉……怎么样?”沈墨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柔和了许多。
“还……还好。”苏雨荷声如蚊蚋,带着满满的羞意,“就是偶尔有些恶心。”
“嗯,好好休息,以后家里那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做。”沈墨看着她,郑重地说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嗯。”苏雨荷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一丝幸福的水光。
沈万山在外间乐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张罗着要给未来的孙子(他坚信是孙子)准备长命锁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如同一道阳光,穿透了沉重的阴云,为沈家带来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希望。
然而,沈墨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后,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和坚定。
孩子……
这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必须为这个孩子,为这个家,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流中,撑起一片足够安全、足够稳固的天空!
任何想要破坏这份安宁的人或事,他都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碾碎!
温柔的软肋已经出现,那么,他手中的刀,就必须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