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以工代赈
五十万两辽饷的危机虽暂时缓解,但每年五万两的“孝敬”和剩余三十万两的分期付款,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沈家心头。沈家库房几乎被搬空,流动资金濒临枯竭,各大商铺、盐场的日常运转都开始捉襟见肘。
沈府书房内,气氛比之前被逼饷时更加凝重。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危机。
“墨儿,虽然稳住了陆公公,可这银子……终究是要拿出去的啊!”沈万山愁容满面,翻看着几乎见底的账册,“盐场、铺面每日开销巨大,工钱、物料,哪一样都省不得。若是停了工,损失更大!这可如何是好?”
沈如玉也唉声叹气:“二弟,你那海贸的船队,何时才能赚回银子?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墨身上。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年轻人,如今已是沈家真正的主心骨。
沈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眼神深邃,不见慌乱。“父亲,大哥,诸位掌柜,银子的问题,固然紧迫,但并非无解。我们沈家,如今最值钱的,并非库房里的银锭,而是盐场、铺面、渠道,以及……人心。”
“人心?”众人不解。
“不错。”沈墨站起身,走到悬挂的扬州地图前,“陆公公和朝廷,只看到了我们这些盐商库房里的银子,却看不到我们维系着多少人的生计,承担着多大的社会责任。他们杀机取卵,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或者说,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沈家活着,比沈家死了,对扬州,对朝廷,更有价值!”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我们要做的,不是变卖产业,不是收缩自保,而是……扩大生产,吸纳流民,以工代赈!”
“扩大生产?以工代赈?”沈万山愣住了,“墨儿,我们现在连工钱都快发不出了,如何扩大生产?又如何赈济他人?”
“父亲,您忘了我们接收的赵家那两处盐场了吗?还有周家、吴家让渡给我们的一部分边缘盐田?”沈墨手指点在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盐场,或因管理不善,或因位置偏远,产量一直不高。如今,正是整合开发它们的时候!”
他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我们可以利用沈家如今在扬州的声望和信誉,发行‘盐场建设债券’!”
“债券?”这又是一个新鲜词。
“对!我们可以向扬州乃至周边的富户、商户募集资金,承诺在一定期限内,比如一年或两年,给予他们高于钱庄利息的回报。募集的资金,专门用于扩建、改良这些盐场,提升产量!”沈墨解释道,“同时,如今北方战乱,流民南徙者日众。我们可以大量招募这些流民,以工代赈,让他们参与盐场建设,我们提供食宿和微薄的工钱。如此一来,我们解决了资金和劳力问题,流民得到了活路,扬州社会也避免了流民滋事的隐患!”
“这……这能行吗?会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有掌柜质疑。
“为何不行?”沈墨自信道,“我沈家刚刚化解辽饷危机,声望正隆,盐业同盟也已稳固,盐引充足,市场稳定。只要我们将债券的利息设得有吸引力,并且以沈家未来的盐产收益作为担保,不愁无人认购!况且,我们还可以拉上周家、吴家一起发行,增强信誉。”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更惊人的想法:“此外,我们还可以推出‘预售盐引’!”
“预售盐引?这……朝廷许可吗?”沈万山惊道。
“我们并非私自贩卖盐引。”沈墨早已想好对策,“我们可以与认购债券的大户签订协议,承诺在未来盐场增产之后,优先、并以优惠价格,向他们供应一定数量的盐货。这相当于将未来的盐产提前变现!对于大户而言,既能得利息,又能锁定低价盐源,何乐而不为?”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将金融手段与实体经济、社会责任巧妙结合,听得沈万山和众掌柜目瞪口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妙!太妙了!”沈万山激动得脸色潮红,“如此一来,我们不仅无需变卖祖产,还能借此机会整合资源,扩大规模,更能收拢流民,博取名声!此乃一举数得之良策!”
沈如玉看着侃侃而谈的弟弟,心中最后一丝比较之心也彻底湮灭,只剩下深深的折服。这等眼界和手段,他已望尘莫及。
计划既定,沈家立刻行动起来。
沈墨亲自执笔,撰写了文采斐然又极具说服力的“债券发行说明书”和“预售盐引协议”。他利用沈家和周、吴两家的关系网,向扬州、苏州、乃至南京的富商巨贾、致仕官员广泛散发。
果然,凭借着沈家刚刚展现出的“能量”(能摆平钦差税监)和沈墨描绘的美好前景(稳定高息、优先盐源),再加上沈墨暗中让观墨散播的“此乃贵人默许”的流言,债券和预售盐引的认购异常火爆!
短短半月之内,沈家便募集到了超过四十万两的白银!远远超出了填补辽饷窟窿和扩建盐场所需!
资金危机,瞬间逆转!
有了充足的资金,沈家开始大规模招募流民。在扬州城外设立了数个流民安置点,提供粥棚和临时住所,然后择优招募青壮劳力,送往几处待扩建的盐场。沈墨亲自制定了严格的工程管理制度和优厚的奖惩措施(完成定额有额外米粮奖励),流民们为了活路和那点微薄的希望,干活极为卖力,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沈墨并未放松对海贸的投入。他秘密指示松江的沈刚沈强,加快船队组建和货物筹备,争取早日首航南洋。
然而,就在沈家事业蒸蒸日上,看似一切步入正轨之时,两封几乎同时抵达的密信,再次让沈墨绷紧了神经。
第一封来自松江的宋思明。信中提到,刘香势力虽遭打击,但并未伤筋动骨,近期活动愈发猖獗,疑似与某些来自北方的“神秘人物”接触频繁,提醒沈墨小心其报复,尤其要提防其勾结倭寇或西夷(荷兰人)骚扰商路。信末,宋思明隐晦地询问沈墨,那批生铁,沈家是否有“内部消化”的渠道或意向,价格可以商量。
第二封密信,则来自沈墨通过流民和商队悄然铺设的、通往北方的简陋情报网。信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惊心:
“陕北大旱,人相食。高迎祥、李自成部流窜入豫,势愈大。辽东,锦州被困,洪承畴率军援,胜负难料。京中传言,皇上……有意再次加派饷银。”
看着这两封密信,沈墨站在书房窗前,久久不语。
刘香的威胁与那批生铁的诱惑交织。
北方的饥荒、战乱与朝廷新一轮的勒索迫近。
这乱世,根本没有喘息之机。一步慢,步步慢;一步错,满盘输。
他必须更快,更狠。
沈墨的目光,先落在那封关于生铁的信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些东西,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随后,他的目光又投向北方,眼神冰冷。
朝廷加派?
那就来吧。
看看是你朝廷搜刮得快,还是我沈墨,在这乱世中,扎根扎得更深,生长得更快!
他唤来观墨,低声吩咐了几句。
观墨领命,悄然离去,方向,是扬州城内最着名的几家铁匠铺和硝石作坊。
沈家的乱世求生之路,在短暂的财务缓解后,即将转入更深层、也更危险的布局阶段。力量的积累,不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流中,拥有劈波斩浪、甚至……重塑山河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