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并非不知,她的听力异于常人,这些窃窃私语,即便隔着一层车壁,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意。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入袖中,轻轻摩挲着藏在那里的银针囊,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在这乱世中求生的底气。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一阵刺耳的急刹声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将沈念的思绪拉回现实。车外传来校尉的怒吼声:“什么人?敢挡官道!”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喊杀声和兵器交击声。阿芷吓得脸色煞白,紧紧地抓住沈念的袖子,声音颤抖:“小姐,是、是匪徒……”
沈念掀开车帘一角,透过狭窄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十几个身形矫健的匪徒手持长刀,将护送队伍团团围住。匪首是一个面带疤痕的壮汉,他手中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凌厉,竟将校尉逼得连连后退。
护送的官兵人数虽多,却因为士气低落,又对匪徒的凶悍有所忌惮,很快便落了下风。校尉的肩膀被匪首一刀划破,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他痛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已无再战之力。
就在护送队伍即将崩溃之际,沈念的目光却落在了匪首的身上。他虽然刀法凶狠,但动作之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并非因力竭,更像是因某种痛苦所致。他的右手,握刀的虎口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隐约可见黑紫色的血迹。
她眼神一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并非寻常的外伤,而是被毒物所伤,且毒性猛烈,已蔓延至筋骨。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匪首会因毒发而丧命。
沈念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盘算。此刻,护送的官兵已经溃不成军,她和阿芷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她的医术,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她掀开车帘,从容地走了出来,站在马车前,声音清澈平静,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这位壮士,你手中的伤,可是被毒物所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性命不保。”
匪首闻言一愣,停下了挥舞的大刀,冷眼看向沈念。他本以为马车里藏着的是个娇滴滴的贵家小姐,此刻却看到一个面容温婉,气质清冷的女子,竟然能一眼看出他手上的伤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惊奇。
“你是什么人?”他语气不善地问道,但手中大刀已然垂下,他确实感觉到了伤口的剧痛,以及毒素在体内扩散的麻木感。
沈念没有回答,只是从腰间解下银针囊,在匪首诧异的目光中,取出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又从囊中拿出了一枚用油纸包裹的药丸。她将药丸递给匪首,声音依旧平静:“服下此药,可暂缓毒性。我为你施针,可将毒血逼出。”
匪首看着她毫无惧色的双眼,又看了看手中的药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接过药丸,一口吞下,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沈念动作利落地在他虎口周围的几处穴位上扎下银针,她手法精准,动作流畅,仿佛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自家药房。她用银针刺破他伤口周围的肌肤,黑紫色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腥臭无比。
匪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毒血的排出,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感正在迅速消退。
片刻之后,沈念收回银针,又取出一瓶止血生肌的药粉,为他敷在伤口上。她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直视着匪首的眼睛,声音不卑不亢:“你我相遇,皆是缘分。我以医者身份救你,还请你以江湖规矩,放我们一条生路。”
匪首看着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手下那些目瞪口呆的弟兄,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如钟:“好!不愧是沈家的小姐!今日你救我一命,我黑煞欠你一个人情!”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木质信物,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他将信物递给沈念,郑重道:“此乃我黑鹰寨的信物,日后若有急难,凭此信物,可在江湖上寻人相助。”
沈念接过信物,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这信物粗糙却沉重,透着一股浓浓的江湖气息。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块信物,更是一份来自江湖的承诺,一份意想不到的助力。
她向匪首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带着阿芷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匪徒们也没有再为难护送队伍,转身离去,消失在远方的风沙之中。
马车重新上路,官兵们此刻看沈念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和讥讽,而是带着一丝敬畏和复杂。他们没想到,这位被传得不堪的京城贵女,竟有如此胆识和医术。
沈念坐在马车里,手中紧紧握着那块黑色的信物。她再次意识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出身和流言都只是束缚,唯有自己的本事,才是真正能依靠的东西。医术,不仅能救人,更能自保,甚至能在最绝望的境地,为她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块信物,就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扇通往江湖,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北境的替嫁之旅才刚刚开始,而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替嫁新娘,而是一个正在寻找自己命运的医者。
北风像刀子,卷着细碎的雪粒,狠狠地拍打在马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念隔着薄薄的棉布掀开窗帘一角,入目皆是苍茫。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离开京城的第几个日夜,只知道那曾经繁华的朱墙碧瓦,如今已远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小姐,咱们……到了吗?”一旁的阿芷冻得鼻尖通红,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紧紧攥着沈念的手,仿佛那一点点体温是她唯一的慰藉。
沈念回过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快了。”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终于在一座雄伟的城关前停下。那城墙是用巨石垒砌而成,斑驳的石砖上布满了刀剑留下的痕迹,每一道刻痕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血腥与荣耀。城门上方,黑底金边的“镇北军”三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透露出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