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京城在浓雾中沉睡,而沈家偏院的静谧,却被一声尖锐的讥笑打破。
“哟,这不是我们即将远嫁北境的沈三小姐吗?这身嫁衣穿在身上,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沈念抬起眼,面前是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的嫡姐沈映雪,她手里把玩着一方绣帕,眼角的笑意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的她,身着大红嫁衣,像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也像是一个被精心包装的祭品,即将被送往那冰天雪地的北境。
沈映雪见沈念不吭声,笑容更甚,她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讥讽:“怎么不说话?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还是怕了那北境的苦寒?”
“姐姐说笑了,”沈念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嫁去北境是我的命,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命?你倒是个认命的人。”沈映雪嗤笑一声,她凑近沈念,眼神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幸灾乐祸,“可是妹妹,这北境可不是京城,那谢将军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听说,他脾气暴烈,杀伐果断,在军中素有‘活阎王’之称。你这一去,万一惹恼了他……”她故意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恶毒的暗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念的身体微微一僵,她知道,沈映雪说的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镇北将军谢行川,是朝廷用来制衡北方势力的重要人物,也是京城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而她,这个沈家最不起眼的庶女,却要替嫡姐嫁给他。
“多谢姐姐关心,”沈念垂下眼眸,语气恭顺,“我自会小心行事,不给姐姐,也不给沈家丢脸。”
“丢脸?你这辈子最大的用处,不就是替我嫁给那个杀人魔头,然后替我丢脸吗?”沈映雪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狠毒。她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沈念的嫁衣,声音低沉而充满恶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死了娘的庶女,不过是嫡母和我眼中的一根刺。如今能把你远远送走,永无翻身之日,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沈念的脸色霎时苍白,她紧紧地攥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母亲的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一直怀疑,母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与沈家,甚至与朝中的某些势力有关。而沈映雪的话,更是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窝。
“姐姐,”沈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你难道就不怕,我去了北境之后,真的站稳了脚跟,有朝一日,会回来找你算账吗?”
沈映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沈念,你是在痴人说梦吗?就凭你?一个连正院门都进不了的庶女?你以为你凭什么在北境立足?凭你那一身的医术吗?还是凭你那张一无是处的脸?”
“我凭什么,就不劳姐姐费心了。”沈念的语气依旧平静,她知道,现在不是跟沈映雪争执的时候。她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然后找到真相。
沈映雪笑容一敛,突然凑近沈念,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已派人把你的‘丰功伟绩’传遍了京城,如今,怕是连北境的将士们,也知道将军府里要来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沈念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知道,沈映雪所说的“丰功伟绩”,指的是她曾在外出为百姓诊治时,被一个纨绔子弟调戏,却被她以银针所伤的事。这件事,本是她为救人而不得不为,却被沈映雪恶意扭曲,说成是她不贞。
“姐姐,你……”沈念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我什么?我只是提前给你提个醒罢了。”沈映雪冷笑着退后一步,眼神中充满了得意,“你呀,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先克死了你娘,如今,又想克死谢将军吗?”
沈念只觉胸口一闷,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阿芷,我们走。”她淡淡地说道,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正院。
正院里,嫡母李氏端坐在上首,面色冷淡。沈念恭顺地行了辞别之礼,李氏只淡淡地说了几句“谨言慎行,别给沈家惹麻烦”的话,便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了。
出了正院,沈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气。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沈家庶女了。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念掀开帘子,望着京城巍峨的城墙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此去北境,山高水远,前路未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一个小巧的荷包,里面装着一套她精心打磨的银针。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自小钻研医术的凭借。她要用这套银针,为自己挣得一个未来。
马车外的世界渐渐变得苍凉,风沙渐起,气候也愈发寒冷。沈念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发誓:我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查清母亲的死因,一定会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通往北境的官道上寒风如刀,卷起漫天沙尘,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车轮碾过冰冻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念身着素色夹袄,靠在车壁上,身子随着颠簸起伏。她透过车窗的缝隙,望向窗外灰蒙蒙的景色,天际线被远处的荒山切割得支离破碎,不见一丝京城里惯有的秀丽。
“小姐,你冷不冷?再加件衣裳吧。”阿芷担忧地将一件厚实的披风递了过来,她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沈念摇了摇头,接过披风轻轻披在身上,微笑道:“不碍事,你把脚炉抱紧些,这北境的天,果然跟京城不一样。”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将这路途的艰辛都融化。然而,她眼底那抹淡淡的疏离,却像这冬日里冻结的冰湖,平静之下,是无人能探的深邃。
马车外的护送队伍,领头的校尉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刻正和身边的士兵们低声私语,不时朝沈念的马车投来轻蔑的一瞥。
“京城来的娘们就是娇气,这么点路就受不了了。”
“就是,听说还是个替嫁的,也不知道在京里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才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另一个士兵附和着,语气里满是讥讽。
这些流言蜚语,如无形的风刀,早在他们启程时便已在军中传开,由沈映雪一手炮制,旨在让沈念在抵达谢行川的军营前,就彻底失去所有人的尊重。将她当作一个毫无价值的替罪羊,一个任人非议的“不洁”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