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
天色灰蒙蒙的,像盖了层湿棉絮。
朱立生准时从床上弹起来,他昨晚就没睡踏实。
心里揣着事,一会儿担心鱼塘里的大家伙缺氧,一会儿又怕闹出太大动静,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刚拉开屋门,一团黑影就杵在门口,差点撞个满怀。
是朱全才。
他蹲在门槛上,旱烟袋的火星在晨雾里忽明忽暗,烟味呛人。
“老头,你咋不多睡会儿?”朱立生心里一酸,老头子这是一晚上没合眼啊。
朱全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昨晚说有事,到底啥事?”
眉毛和头发上,挂着一层细密的白霜。
朱立生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道:“没啥大事,今天起鱼。”
朱全才愣住了,他掐灭烟锅,猛地站起身子:“起鱼?
这鱼苗才下塘多久?不到两年的鱼仔子,能值几个钱?你折腾个啥!”
“老头,你别管了。”
朱立生扶住他瘦削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
“你先去把大网、抬鱼的筐子都拉到塘边,看着点,别让人靠近。我这就去喊人!”
朱全才满肚子疑惑,可见儿子眼里那股子不容分说的劲儿,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点了点头。
“行,我去。”他转身去准备,佝偻的背影显得步履蹒跚。
朱立生看着他爸的背影,眼里的愧疚一闪而过。
他要快,必须快!今天这场大戏,必须唱得响亮!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发小朱小毛。
几步小跑,来到朱小毛家院外。
“小毛!开门!”
“砰砰砰!”他拍得铁门哐哐响。
“谁啊!日内瓦,天没亮就敲丧钟呢!”屋里传来一阵极不耐烦的骂声。
“砰!”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的瘦猴出现在门口,正是朱小毛。
“生子?你小子有毒吧!这才几点,我再睡会儿!”朱小毛一脸起床气。
“睡个鸡毛!起来给哥们干活!”朱立生二话不说,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干啥活啊!妈蛋的,大清早的,别拽我耳朵!”朱小毛被拽得一个趔趄,嘴里骂骂咧咧。
“起鱼!赶紧的!”朱立生丢下这句,又马不停蹄地朝着朱大壮家跑去。
他有样学样,拍门,拽人。
朱大壮比朱小毛壮实,揉着眯眯眼,瓮声瓮气地问:“咋了生子?出啥事了?”
“好事!别废话,赶紧走!”
朱立生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一手一个,推着两个骂骂咧咧的哥们,大步流星朝着鱼塘走去。
路上,他掏出那部还能砸核桃的老人机,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
“大姑!你跟大姑父赶紧过来一趟,鱼塘要起鱼了,带上家伙!”
“二姑!小舅!都过来帮忙!”
他语速极快,不给对方细问的机会,说完就挂。
他知道,这会儿说啥都没用。
只有等他们亲眼看到,才会明白今天这场仗,到底有多大!
六点整,朱家湾的鱼塘边,已经乌泱泱聚集了十来号人。
朱立生父子、朱小毛、朱大壮!
还有被他电话“绑”来的大姑朱全香、大姑父田有成,二姑朱全秀、二姑父江永年,小舅刘文强、小舅妈朱凤。
所有人都站在塘边,顶着寒风,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鱼塘的水面浑浊不堪,像一锅搅不开的烂泥汤,偶尔冒出一串气泡,死气沉沉。
“生子,你大清早把我们都薅过来,就是为了看这池子死水?”
大姑朱全香的嗓门最高,她双手叉腰,机关枪似的开了火!
“我跟你说,你家这塘子,喂耗子耗子都得瘦死!能有啥鱼?”
老实巴交的大姑父田有成也跟着附和:“是啊生子,这水色看着……怕是没啥好货。”
朱立生一言不发。
他知道,现在说再多,都不如亲眼所见。
“小舅,小毛,大壮,二姑父,下水!”他指了指鱼塘,一人发了一件半身防水裤。
“下就下!哥们儿倒要看看,你这塘子里到底藏了什么龙王爷!”
小舅刘文强最给面子,把裤腿一卷,第一个就要往下跳。
朱小毛和朱大壮对视一眼,满脸不情愿。
“来都来了,还能让你小子一个人丢人?”朱小毛抠了抠鼻子,不情不愿地开始换裤子。
“走!”朱大壮闷闷地应了一声。
二姑父江永年有些犹豫,但看到旁边独自拉着大网、身形佝偻的朱全才,也默默走了过去:“二哥,我来帮忙。”
“爸,你就守着岸边,把底网拉住了!”朱立生冲岸上喊道。
朱全才用力点了点头,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网绳。
“开整!”朱立生一声令下,率先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
“嘶——我操!这水是真鸡儿冷!”朱小毛和朱大壮一入水,冻得一哆嗦,牙齿都在打架。
“冷个屁!赶紧的!”小舅刘文强催促着,也跟着跳了进去。
五个人在水里,按照朱立生的指挥,一点点地张开大网,从鱼塘的一头,向着另一头缓缓收拢。
“我靠,好沉!生子,你这塘底是不是挂住石头了?”
朱大壮第一个喊了起来,他感觉手里的网绳沉得像拽着一头牛。
“是啊!全是烂泥吧!”朱小毛也觉得不对劲,累得直喘粗气,“妈蛋的,从来没拉过这么沉的网!”
朱立生没解释,他只是咬紧牙关,手臂肌肉坟起,双眼在浑浊的水面上扫视。
他心里门儿清。
这哪是烂泥,这他娘是满网的钞票!
“都使劲!拉!”他铆足了劲吼。
岸上的朱全香看着他们几个在水里挣扎,又开始嚷嚷:
“拉个什么劲!我看就是一网子烂泥巴!瞎折腾,赶紧上来,别回头冻出病来!”
二姑朱全秀没说话,也没有附和大姐的话,只是担忧地看着水里,手心全是汗。
渔网一点点地被收拢,水面依旧浑浊,众人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别拉了生子,连个动静都没有,是真没鱼!”朱小毛开始打退堂鼓。
“再拉一把!就最后一把!”朱立生双眼通红,他能感觉到渔网里传来的那股蛮横的、一下下的巨大冲力。
那绝对不是死物!
就在众人快要泄气时!
“哗啦——!”
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水花猛地从网中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渔网剧烈一抖,朱大壮手一滑,差点脱手!
“啥玩意儿!”朱小毛吓得一屁股坐进水里。
“动了!网里有东西!大家伙!”刘文强兴奋得嗷一嗓子。
岸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了过去!
紧接着就炸窝了!
水面彻底沸腾了!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浑浊的水中疯狂翻滚、冲撞,搅得整个鱼塘波涛汹涌!
“我的个娘嘞!真有鱼!”小舅妈朱凤惊喜地尖叫。
“快!快拉!别让它跑了!”大姑朱全香也忘了抱怨,急得直跺脚。
“拉……拉不动了!”朱大壮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拽着的不是渔网,是一堵墙!
“我数一二三!一起使劲!”朱立生深吸一口气,“一!二!三!起!”
水里的五个人,加上岸上的朱全才和大姑父,七个人同时爆发出全身力气!
“哗啦啦——”
渔网被猛地收拢合围!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跟被雷劈了似的,呆立当场。
朱小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喃喃道:“日内瓦……见鬼了……这都是鱼?”
只见那巨大的网兜里,哪是什么烂泥!
密密麻麻,全是如同潜艇般的庞然大物!
一条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青黑草鱼,正疯狂地用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跟下雨似的!
一个脑袋堪比水桶的花鲢,猛地撞向渔网,“咚”的一声闷响,让人心惊肉跳!
还有通体金红的巨鲤、肥得像猪的黄金大板鲫……几十条巨物挤在网里,野蛮地翻腾、冲撞,那场面,简直骇人听闻!
“这……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朱大壮的声音都在发抖。
岸上的朱全香,嘴巴张成了“o”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全才更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死死盯着网里那条几乎要成精的大草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浑浊的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这……这是咱家养的鱼?”
“好小子!你这是从哪弄来的这些……这些鱼王!”
只有刘文强貌似想起昨天朱立生煞有介事对自己说的话,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朱立生背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朱立生抹了把脸上的水,嘴角缓缓勾起。
他的眼底,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起!”他又吼了一声。
可渔网,却纹丝不动!太沉了!
网中,那只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动的、脸盆大小的巨型甲鱼,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它缓缓从鱼堆底下探出鸭蛋大的脑袋,粗壮的四肢猛地一蹬!
“砰!”
整片渔网都被它带着向水下沉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鳖?”朱小毛的声音都变调了。
“这他娘的是龙王爷的龟丞相跑错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