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神来村的土坡染成金红色时,村口传来了骡车的 “吱呀” 声。靳长安坐在车头,旁边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背着半旧的木工工具箱,是他在隔壁村收的徒弟。两人刚帮邻村的人打了套桌椅,靳长安嘴里叼着烟,手里把玩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师傅,您这手艺真厉害,张叔还说要给您介绍活呢!” 徒弟凑过来,语气里满是崇拜。
靳长安弹了弹烟灰,咧嘴笑:“那是,咱这手艺,在这十里八乡也是数得着的。” 他没提,赚来的三百块钱,当天就请邻村的酒友喝酒吃肉花光了,手里剩下的,不过是人家给的 “辛苦费”。
刚进村子,就看见王婶和李婶蹲在墙根下唠嗑。看到靳长安,两人的话头顿了顿,眼神却带着异样的打量,声音压得更低,却还是飘进了他耳朵里。
“你说靳长安媳妇,这几天可勤快了,天不亮就去捡砖,跟老张家那小子一起搬砖,俩人说说笑笑的,谁知道咋回事……”
“可不是嘛!长安不在家,她就这么不老实?听说之前还在城里坐别的男人汽车呢,现在又跟老张儿子眉来眼去,真是……”
靳长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攥紧拳头,快步走过去,强压着怒火问:“你们刚才说啥?我媳妇咋了?”
王婶和李婶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没…… 没说啥,就是说珍珠在盖猪窝,挺勤快的……” 说完,两人匆匆走了,临走前还互相递了个眼神。
“眉来眼去”“不老实”,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靳长安心里。他想起络腮胡子说的 “解放牌汽车”,想起自己一直没放下的猜忌,一股火气瞬间窜了上来。他没跟徒弟多说,把人往自家院子引,脚步却越来越沉。
刚进院门,就看见后院新盖的猪窝,黑瓦白墙,收拾得干干净净。珍珠正蹲在猪圈旁,给小猪喂米汤,雪松趴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根玉米杆,逗着小猪玩。夕阳落在珍珠身上,她穿着旧褂子,头发用羊肚子手巾扎着,脸上沾着点灰,却透着一股踏实的劲儿。
可靳长安没看见这份踏实,只想起了村口的谣言。他走上前,阴阳怪气地开口:“这猪窝盖得挺像样啊,没少费劲吧?跟谁一起盖的?老张家儿子?”
珍珠喂猪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说啥呢?这是我跟爹一起盖的,捡砖的时候张叔儿子张政帮了忙,咋了?”
“帮了忙?” 靳长安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听人说,你跟老张儿子搬砖的时候,俩人贴得近得很,是这么帮的忙?”
珍珠皱起眉,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靳长安,你能不能别听别人瞎嚼舌根?张叔儿子就是帮我搬了两袋砖,你想啥呢?”
“我想啥?” 靳长安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引来徒弟和刚从砖窑回来的靳老汉,“我不在家,你就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之前那个开解放牌汽车的徐江还没说清楚,现在又来个老张儿子,你咋就这么不安分?”
“你胡说八道!” 珍珠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徐江是好心帮我,老张儿子是邻居帮忙,你能不能别用你那脏心思想别人?” 她以为自己振作起来,日子能好点,没想到靳长安还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永远只会猜忌她。
“我脏心思?” 靳长安伸手,一把抓住珍珠的胳膊,“你要是没鬼,别人能说你?你敢说你跟他们没别的事?”
“放开我!” 珍珠用力想甩开他,却被他抓得更紧。胳膊上的旧伤还没好,被他一捏,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师傅,师娘,你们别吵了……” 徒弟站在旁边,尴尬得手足无措,想劝又不敢。
靳老汉赶紧上前,拉住靳长安的手:“长安!你放手!珍珠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听别人瞎传!”
“爹,你别护着她!” 靳长安甩开靳老汉的手,眼睛通红,“她就是不安分!我辛辛苦苦在外赚钱,她在家里跟别的男人鬼混,这日子没法过了!”
珍珠看着靳长安狰狞的脸,听着他伤人的话。她不再挣扎,反而冷静下来。她慢慢松开手,转身走到院墙根,那里放着一把刚用过的铁锹,是盖猪窝时剩下的。
“你不是喜欢瞎猜吗?不是喜欢吵吗?” 珍珠拿起铁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猜!我让你猜!我让你猜!我让你一天天没事找我茬!”
话音刚落,她举起铁锹,朝着西窑的窗户玻璃狠狠拍了下去!
“哗啦 ——”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碎片像雪片一样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靳长安愣住了,靳老汉也愣住了,连徒弟都忘了说话。
谁也没想到,一向隐忍的珍珠,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
珍珠没停,又举着铁锹,又要朝着东窑的窗户玻璃拍去!但是想了想靳老汉又停了手。
她的手在抖,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有眼里的怒火在燃烧:“靳长安!你听着!我崔珍珠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再敢瞎猜,再敢听别人瞎传,我就把这家里的玻璃全拍碎,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让这日子过不下去!”
铁锹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珍珠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挺直了背,看着靳长安。
靳长安看着满地的玻璃渣,看着珍珠冰冷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恐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珍珠,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只会忍的女人,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露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 你疯了……” 靳长安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嚣张,带着几分怯懦。
“我是疯了!” 珍珠冷笑,“被你逼疯的!你要是还想好好过日子,就收起你那该死的疑心病,别再听别人瞎嚼舌根!你要是不想过,就直说,我崔珍珠也不是离了你活不了!”
靳老汉赶紧捡起地上的铁锹,对着靳长安说:“长安!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给珍珠道歉!”
靳长安张了张嘴,看着珍珠的眼神,又看了看满地的玻璃渣,最终还是没说出道歉的话,只是悻悻地转身,进了西窑,“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徒弟站在旁边,尴尬地说:“师傅,师娘,我…… 我先回去了……” 说完,匆匆拿起工具箱,溜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珍珠和靳老汉,还有满地的玻璃渣。夕阳渐渐落下,天色暗了下来,碎玻璃在地上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一颗颗冰冷的眼泪。
珍珠蹲下身,慢慢捡起地上的玻璃渣,手指被划破了,血珠渗出来,她却像没感觉一样。靳老汉想帮她,却被她拦住了:“爹,我自己来。”
她知道,今天这一闹,她和靳长安之间的裂痕更深了。但她不后悔,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忍下去,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必须强势起来,守住这个家,也守住自己的尊严。
西窑里,靳长安靠在门后,听着外面捡玻璃渣的声音,心里又悔又怕。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在屋里憋着,听着那声音,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夜色渐浓,东河的风吹过院子,带着几分凉意。珍珠把最后一块玻璃渣捡起来,放进簸箕里,看着漆黑的窗户,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崔珍珠,以后再也不能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