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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冰原初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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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的打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对于张麒麟和陈皮的身手而言,这个时间,已然不算快了。当最后一名袭击者无声瘫软在地时,院子里只剩下寒风卷过血腥气的呜咽,和两种截然不同的、轻微的喘息声。

张麒麟缓缓收势,站定。他环视了一圈院落里横七竖八的躯体,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拂去了肩上的落雪。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步之外的陈皮身上。那目光里带着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失忆者特有的空白与疑惑。

“……你?” 他开口,声音因方才的打斗而略显低哑,单字音节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皮甩了甩九爪钩上并不存在的血珠,金属冷光一闪而没。他迎着张麒麟的视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呵,” 陈皮哼了一声,直接挑明,“看来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张麒麟沉默了一瞬,眼神里的迷雾并未散去,只是坦然承认:“失忆。不记得了。”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或试图掩饰,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真实感。

陈皮也无意叙旧或解释。他目光如钩,迅速扫过寂静的院落和紧闭的房门,没发现第三个人的踪迹,眉头当即拧起。他不再绕弯子,问出了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语气短促而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那你姐呢?”

三个字,像三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张麒麟闻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但更多的是被这句话勾起的、深藏的隐忧。“不知。”他吐出两个字,随即又道,“找。”

他的回答比陈皮预想的还要简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

陈皮看着眼前这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沉默、气息也更难以捉摸的少年,追问道:“找?怎么找?你有方向?” 语气急切,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在这茫茫雪山,若无头绪,无异于大海捞针。

张麒麟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远处那一片被低垂雪云笼罩的、连绵巍峨的雪山轮廓。那方向,似乎与他潜意识里某种极其微弱的牵引感隐隐重合。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她说过……要去雪山。”

不是猜测,而是复述某个被郑重告知过的信息。

陈皮眼神一凛,立刻抓住了重点。他语速加快:“那我们还等什么?这里都有人摸上门来堵你,你姐那边……怕是更不太平!” 所有迹象都表明,俞晓鱼的处境只会比他们更危险。

张麒麟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嗯。”

没有更多废话,几乎在音节落下的同时,他身形已动,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雪山方向疾射而去。陈皮啐了一口,毫不迟疑地紧跟而上。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没入山林与渐浓的雪雾之中。山风卷起新雪,迅速覆盖了他们留下的足迹,抹去了来路的痕迹。然而,随着越来越深入雪山腹地,张麒麟却并未迷失方向。一种源自血脉深处、难以言喻的微弱感应,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在冥冥中牵引着他.........距离那个与“母亲”相关的核心越近,这感应便越是清晰了一丝。

当他们循着这微妙的感应,终于抵达那座隐于山坳的古老寺庙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头同时一沉。

寺庙那扇厚重的木门,竟是大敞着的。

门内,再无往日的诵经与檀香,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刀剑碰撞、拳脚到肉的闷响,以及被压抑在喉咙里的、短促的呼喝!

两人对视一眼,瞳孔深处同时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不好,”陈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出事了。”

无需任何交流,两道身影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被弓弦射出的两支利箭,朝着那洞开的、仿佛巨兽之口的寺门内急掠而去。

寺门内的景象,比预想中更为狼藉。

前庭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新旧血迹泼洒得到处都是,有的已经发黑凝固,有的还透着刺目的暗红。几处角落的积雪被粗暴地掀开,露出底下冻硬的黑土。断裂的刀剑、崩碎的石块,还有几片染血的、明显不属于僧袍的深色布料,凌乱地散落各处。打斗的痕迹从前庭一路蔓延到侧面的僧舍廊下,激烈、迅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绝。

但此刻,除了这些无声诉说着惨烈的痕迹,整个前院空无一人。没有尸体,没有伤者,连本应在此洒扫诵经的僧侣也踪迹全无。只有穿堂而过的山风,呼啸着掠过破损的门窗,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地上细微的血沫与尘埃。

张麒麟一步踏入院中,目光如最冷的冰刃,迅速刮过每一寸异常。他蹲下身,指尖极轻地抹过一道呈泼溅状的血迹,凑近鼻端,几乎微不可察地嗅了一下。

“不止一批人。”他低声道,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格外清晰,“血的味道不同。有新鲜的,还有……半个时辰前的。”

陈皮紧随其后,九爪钩已悄然提在手中,钩刃反射着雪地惨淡的天光。他脸色阴沉地环顾四周:“妈的,来晚了?人都打没了?还是都缩到后面去了?”他的视线投向寺院深处,那里殿宇重重,阴影浓重,直通后方巍峨的雪山山体。

张麒麟没有立刻回答。他直起身,沿着打斗痕迹最集中、也最混乱的方向,无声地走向通往寺庙后院的月亮门。地上的脚印杂乱重叠,难以分辨,但他敏锐地注意到,有几道痕迹明显更深,方向明确地指向幽深的后院,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

“有活口被带走了。”他指了指那痕迹,声音毫无起伏,“或者,有人清理了现场。”

“追!”陈皮毫不犹豫,抬脚就要往里冲。

“等等。”张麒麟忽然抬手,拦了他一下。他微微侧首,凝神倾听。除了风声,寺庙深处似乎还传来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响?不像是诵经,更像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与模糊破碎的梵文音节混杂在一起,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共鸣。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人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震动。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庞大而沉重的机关正在地底缓慢运转,或者……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在不稳定的脉动。

陈皮脸色更加难看,啐了一口:“这鬼地方,邪性。”

张麒麟的眼神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微乎其微的感应,在这股来自地底的不祥脉动中,竟然清晰了一线!虽然依旧飘渺如丝,却无比明确地指向了寺庙后方,那被厚重山岩包裹的方向。

“在后面。”他言简意赅,话音未落,人已率先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朝着月亮门内疾掠而去。

穿过几重死寂得可怕的殿宇与回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打斗的痕迹并未减少,反而在某个转折后变得更加密集和惨烈。与此同时,那地底的震动和诡异的混合声响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近。

一股奇异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起来,冰冷,甜腻,带着旷古的幽寂——是藏海花的香气!

两人精神同时一振,脚下步伐更快。最终,他们停在一处倚靠山壁而建的、相对独立的僻静院落前。院门虚掩,但那越来越清晰的诡异声响、地面传来的震动,以及几乎凝成实质的藏海花冷香,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内涌出。

门口处,倒着两具身着统一深色制服的尸体,致命伤干净利落,皆在咽喉或心口,一看便是顶尖高手所为。看其服饰制式,与之前小院中的袭击者同源,但质地更精良,细节处隐约有区别,显然级别更高。

“有人抢了先。”陈皮蹲下快速查看,冷哼道,“手法利落,不是庙里和尚的路数。”

张麒麟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院门上。血脉中的感应在这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甚至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抽痛。门后……不仅有母亲那沉寂了太久的气息,还有——俞晓鱼!她独特的存在感,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从门内传来,正与另一种庞大、且濒临暴走的可怕力量死死纠缠在一起。

“她在里面。”张麒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还有……很危险的东西。”

无需更多言语,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陈皮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即使是历经无数诡谲波澜的两人,也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花海!本该是隔绝尘世的梦幻绝景,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浓郁杀机。

然而此刻,这片蓝色国度已化为血腥炼狱。

花海之中,无数幽蓝色的曼珠沙华仿佛被赋予了狂暴的意志,花瓣脱离花茎,化作漫天飞舞的致命利刃,与数十名身穿统一黑色劲装、动作矫健得异于常人的入侵者激烈绞杀!这些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手中持着特制的、刃口闪烁着不明符文的短兵,竟能勉强格挡甚至劈开那些幽蓝的花刃。他们如同冷酷的收割机器,一边抵挡攻击,一边不断砍伐、破坏着周围的花丛,试图朝着花海最中心、蓝光最盛处艰难推进。

而在那片蓝色光芒几乎凝为实质的花海中心——

一个由无数花朵紧密缠绕、包裹而成的巨大幽蓝花球,正静静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花球表面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内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与能量躁动的嗡鸣,引得整个球体都在微微震颤,仿佛一颗随时可能炸裂的、不稳定的心脏。

更让张麒麟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花球下方不远处的冰面上,一个戴着墨镜、浑身遍布伤痕与血污的身影,正独自挥舞着一把卷刃的短刀,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死死守着花球,他正与五六个企图突破防线、斩断那些管子的黑衣入侵者浴血厮杀....是黑瞎子!他显然已鏖战多时,招式虽依旧狠辣刁钻,却已透出沉重的疲态与踉跄,防线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花球内外交困,黑瞎子濒临绝境,俞晓鱼踪迹与安危不明,无数诡异强敌正在疯狂蚕食这片圣地……

眼前的景象,让张麒麟周身的血液先是一冷,随即被一股滔天的怒火与破釜沉舟的决绝轰然点燃!

无需任何信号,他与陈皮同时动了。

张麒麟他身形已化为一道撕裂空气的模糊虚影,以最简单直接、却也最狂暴凌厉的姿态,悍然切入前方混乱的战团!所过之处,无论是试图阻拦的黑衣人,还是那些无差别攻击的狂暴花刃,皆在其双手挥出的残影下,瞬间崩解、溃散!

陈皮则发出一声短促而狠戾的嘶啸,手中九爪钩划出数道凄厉夺目的寒光,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猛兽,直扑围攻黑瞎子的那几人!钩影漫天,血腥气骤然浓烈,瞬间便将黑瞎子身周最大的压力撕开一道缺口!

“哑巴张?!还有……?!”黑瞎子余光瞥见这两道熟悉又突兀的身影,精神猛地一振,嘶哑的喉咙里爆出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大笑,“哈哈哈!他娘的来得真是时候!这帮龟孙子想断老子的根!”

原本濒临崩溃的战局,因这两股彪悍生力军的悍然闯入,刹那之间,风云骤变!

张麒麟身形如鬼魅,切入战场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一道道凌厉的折线。他并未直取花球,而是首先清理通往花球路径上最具威胁的黑衣人。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花哨,每一次抬手、挥臂、侧身,都精准地落在敌人攻势的衔接处或防御的空当。手刀斩击喉骨,肘击撞碎胸肋,指尖戳刺关节要害……没有兵刃交击的脆响,只有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与闷哼倒地声。他所过之处,狂暴的幽蓝花刃仿佛也畏惧般稍稍退避,或是被他顺手拂开、击碎,硬生生在混乱的战场中撕开一条通往核心的短暂真空地带。

陈皮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九爪钩在他手中不再是单一的兵器,而像是活过来的毒龙。钩影翻飞,锁链哗啦作响,时而刚猛无俦,硬撼敌人刀锋,火星四溅;时而刁钻阴柔,如毒蛇吐信,专攻下盘与视线死角。他的打法狠辣老道,招招搏命,完全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悍匪作风,瞬间就将围攻黑瞎子的几人打得阵脚大乱,不得不分神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猛攻。

黑瞎子压力骤减,得空狠狠喘了口粗气,抹去糊住墨镜的血污,咧嘴骂道:“你们再晚来一步,就等着给瞎子我收尸吧!哦不对,估计尸都让这些花啃没了!” 话虽如此,他手上却丝毫不停,短刀划出更狠戾的弧线,配合着陈皮的钩影,瞬间反守为攻,将一名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险些被身后袭来的花刃削去脑袋。

三人的汇合,虽无言语交流,却形成了某种无形的默契。张麒麟如尖刀破阵,直指核心;陈皮与黑瞎子则如同两翼,一个狠辣牵制,一个灵动机变,相互掩护着向花球方向稳步推进。黑衣入侵者虽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但面对这三位风格迥异却个个身经百战的杀神联手,阵型开始被打乱,推进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甚至反推回去。

然而,那些幽蓝曼珠沙华的攻击却并未因他们的加入而缓和,反而因为能量的剧烈波动和血腥刺激,变得更加狂暴无序。花瓣利刃不仅攻击黑衣人,偶尔也会无差别地袭向张麒麟三人,迫使他们不得不分心应对这来自环境的威胁。

张麒麟眉头紧锁。越靠近花球,那股源自血脉的悸动就越发强烈,而花球内部传来的能量冲撞也越发清晰可闻,那是一种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某种意志的混乱波动。

不能再拖了!必须打开花球,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身形猛然一顿,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前冲,几乎贴着两道交叉斩落的幽蓝花刃掠过,刃尖带起的寒气刮过他的衣角。紧接着,他足尖在冰面一点,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凌空几步,精准地踏在几株格外高大坚韧的花茎之上借力,动作流畅得犹如早已计算过千百遍。刹那间,他仿佛一头挣脱了地心束缚、展翅击天的鹏鸟,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悬浮在半空、幽光吞吐不定的巨大花球顶部,疾掠而去!

“哑巴张!当心上面!” 黑瞎子瞥见他的动作,心头一跳,嘶声大喊。他看出了张麒麟的决绝,却也嗅到了那花球周围能量场极端不稳定的危险气息。

就在张麒麟的手即将穿透外围紊乱的光晕,真正触及那花球本体的电光石火之间......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

那原本只是缓缓蠕动、光芒明灭的花球表面,无数紧密缠绕的幽蓝花朵,仿佛同时接到了某个残酷的指令,骤然静止了一瞬。

下一毫秒,静止被打破,化为最凌厉的杀机!

“嗖!嗖嗖嗖——!”

数以百计的幽蓝花瓣,并非自然脱落,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硬生生从花托上撕扯下来,瞬间绷直、硬化,边缘流转起令人心悸的锐利寒芒,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幽蓝飞刀!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散射,而是仿佛拥有统一的意志,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自下而上,如同逆飞的暴雨,又像一张骤然收拢的蓝色刀网,朝着正处于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的张麒麟,全方位地笼罩攒射而去!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呼啸。每一片“花瓣飞刀”都拖曳着冰冷的蓝光,锁定了空中那个唯一的目标。

幽蓝的花瓣飞刀如同逆流的死亡流星雨,瞬间封死了张麒麟所有闪避的角度。冰冷的杀机刺痛皮肤,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

半空中的张麒麟,瞳孔深处映出那片急速放大的蓝色寒光。他没有试图后退或格挡所有攻击.......那在此时此地根本不可能。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最精准、也最疯狂的判断。

面对笼罩而来的刀网,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本就极快的速度再催三分!身形在空中强行一拧,险之又险地让过了最密集的第一波攒射,几片花瓣贴着他的肩胛和腰侧掠过,割裂衣料,带起血线。与此同时,他双臂交叉护于头前,双膝微曲,将身体蜷缩成一个更具流线型、受打击面更小的姿态。

“噗!噗噗!”

硬抗!他选择用双臂和背部肌肉最厚实的区域,硬生生承受了侧翼十余片花瓣飞刀的冲击!刀刃入肉的闷响令人牙酸,剧痛瞬间炸开,但他连哼都未哼一声。所有的痛感都被转化为了更加狂暴的力量与意志.....必须进去!

借着这股冲击的力道和自身前冲的惯性,他如同一个被蓝色刀雨裹挟、却执意向核心突进的炮弹,速度竟又快了一线!目标直指花球顶部那光芒流转、看似最薄弱的一点!

“给......我..........开!!!”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间迸出,混杂着血腥气。护在头前的双臂猛然向外一震,不顾还嵌在皮肉中的花瓣碎片被震飞带出更多鲜血,右手并指如刀,指尖甚至缠绕上了一层微不可察的、因极度凝聚气血与意志而产生的淡金色光泽,那是张家血脉力量在生死关头被激发的征兆!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所有力量、速度、乃至自身化为最锋锐的“钻头”,朝着那一点,决绝地刺了下去!

指尖触及花球表面的瞬间,并非坚硬的触感,而是如同陷入一片粘稠沉重、却又充满弹性的能量泥沼。巨大的阻力传来,仿佛整个花海、乃至这片冰窟的意志都在抗拒他的闯入。无数细小的幽蓝能量触须从花球表面窜出,试图缠绕、拉扯、消融他的手臂。

“呃啊......!”

张麒麟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金光微闪。他不退反进,将全身重量和冲刺的所有动能都压在了那一点上,手指以极高的频率剧烈震颤,如同最精密的破甲锥,疯狂地撕扯、钻凿着那层能量屏障!

“嗤啦啦......!”

刺耳的、如同布料被最野蛮力量撕裂的声响爆发出来!他指尖的金色微芒与花球的幽蓝能量激烈对撞、湮灭,爆出细碎的电火花。阻挡他的能量屏障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

一点微光,从他指尖前方透出!

紧接着,那坚韧无比的能量屏障,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不规则的狭长缝隙!缝隙边缘能量紊乱,幽蓝的电弧噼啪作响。

就是现在!

张麒麟眼中厉色一闪,不顾那缝隙边缘狂暴的能量乱流可能将他撕碎,将最后一丝气力提起,身体强行再次蜷缩,如同游鱼般,朝着那道刚刚撕裂的、正在急速合拢的缝隙,悍然撞了进去!

“唰.....!”

他的身影彻底没入那片浓郁的、乳白色与幽蓝色交织的光雾之中。

外界的一切喧嚣、刀光、血腥,瞬间被隔绝。

当张麒麟的身影彻底没入那幽蓝与乳白交织的光晕、花球表面裂隙完全弥合的刹那,外界的厮杀也恰好落下了最后一声余音。

最后一名黑衣入侵者被陈皮的九爪钩锁住脖颈,狠戾一绞,沉闷的骨裂声后,尸体软倒在地。黑瞎子反手一刀,将脚边重伤未死的敌人彻底了结,刀尖在冰面上蹭了蹭血迹。

冰窟内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花海无风自动的沙沙细响,以及远处能量余波偶尔引发的冰棱坠落声。

陈皮甩了甩钩刃上的血污,目光立刻锁定回那悬浮的、重新变得沉寂的花球。他几乎没有犹豫,提着九爪钩便朝花海中心迈步。

第一步踏出,无事发生。

第二步,他脚边的几株幽蓝曼珠沙华微微颤动。

第三步刚抬起.......

“唰!”

仿佛触动了无形的警戒线,原本只是轻轻摇曳的花海瞬间暴怒!数十道、上百道幽蓝花瓣脱离花茎,化作凌厉的飞刃,以比之前攻击黑衣人时更加集中、更加凶悍的态势,劈头盖脸地朝着陈皮激射而去!每一片花瓣都带着清晰的驱逐与警告意味,封死了他继续前进的所有路线。

陈皮眼神一厉,九爪钩舞成一团寒光,叮叮当当地将大部分花瓣格挡击飞,但仍有几片刁钻地穿透防御,在他手臂和肩头留下深深的血痕。更有一股无形的排斥力场随着花刃一同涌来,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一直将他逼退到花海的边缘,那狂暴的攻击和排斥力才骤然停止,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花海恢复平静,只是所有花朵的花蕊都微微转向他,带着冰冷的“注视”。

陈皮站在界线之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盯着花球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嗒。”

一声轻响。黑瞎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就着旁边一盏未熄的符文兵器上残留的幽蓝火焰点燃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在冰冷而弥漫着血腥与花香的空气中袅袅散开。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花海之中,身边的花朵对他毫无反应,甚至在他吐烟时微微避开烟雾。

他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向花海边缘脸色难看的陈皮,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玩味和惫懒的弧度。

“兄弟,”黑瞎子开口,声音因激战后的放松和烟熏而有些沙哑,“身手可以呀。够狠,够辣,是老江湖的路子。”

陈皮的目光终于从花球上撕开,锐利如钩地刺向花海中央这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他刚才看到了此人与张麒麟一同杀入,身手诡谲莫测,绝非寻常之辈。

“你是谁?”陈皮的声音像冰碴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上下打量着黑瞎子,试图从他身上找出更多线索。

黑瞎子迎着他的目光,又吸了口烟,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种被当成潜在情敌(或者别的什么可疑分子)审视的感觉,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他肩膀微耸,喉咙里溢出几声低低的闷笑:“呵呵呵……”

陈皮眉头一拧,周身气息更冷:“你笑什么?” 他讨厌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声,尤其是在涉及俞晓鱼行踪未明、眼前又出现这么一个神秘高手的情况下。

黑瞎子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一些,墨镜后的眼神藏着戏谑。他弹了弹烟灰,像是闲聊般,直接抛出一颗炸弹:

“我笑……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丫头吧?俞晓鱼。”

陈皮瞳孔骤然一缩,握着九爪钩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发白。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周身的低气压更重了,死死盯着黑瞎子,仿佛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用意和真假。

黑瞎子见状,更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差点笑出声。他摇了摇头,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在冰面上碾灭,语气带着一种“年轻人啊”的感慨和看好戏的悠闲:

“哈哈哈……小伙子,我劝你啊,别瞎琢磨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那丫头心里啊,早就有人咯。叫什么来着……” 他挠了挠头,作苦思状,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刻意的恍然和一丝恶作剧般的清晰: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

他抬起眼,隔着墨镜,精准地“看”向陈皮瞬间僵住的脸,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吐出那个名字:

“好像就叫……陈皮。对,是叫陈皮,没错。”

话音落下,只剩下花海永恒的沙沙声,以及某种无声的、在陈皮心中轰然炸开的惊雷。

陈皮整个人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他脸上惯有的、刀锋般的冷硬神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那裂痕并非软化,更像是某种猝不及防的、来自内部的冲击,让那张总是写满戒备与狠厉的面孔,出现了片刻的凝滞与空白。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完全不受控制地、突兀地涌上了他的耳廓。在幽蓝花光与冰窟惨淡背景的映衬下,那抹迅速蔓延开的、与他周身煞气格格不入的暗红,变得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似乎想避开黑瞎子那隔着墨镜也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反而更显欲盖弥彰。握着九爪钩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咯轻响,仿佛要将那金属握柄嵌进掌心里。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息。

然后,陈皮重新转回头,下巴微微扬起,试图用更冷硬、更沙哑的声音,来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和耳尖残留的、出卖心绪的灼热。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宣告般的肯定:

“……我就是陈皮。”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答黑瞎子,不如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对这片诡异的花海、对那个藏在花球里生死不明的女人,进行一次迟来的、笨拙的、却又带着某种破罐破摔般执拗的确认。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硬邦邦的四个字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扩大了几分,墨镜后的眼睛想必已经弯了起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画面,肩膀都微微抖动,好不容易才把快要溢出喉咙的大笑憋回去,化作几声意味深长的“吭哧”闷笑。

“哟呵,”黑瞎子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原来正主儿就在这儿呢?失敬失敬,皮皮。”

这声“皮皮”叫得戏谑。陈皮的脸更黑了,握着九爪钩的手背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用钩子把这副欠揍的墨镜挑下来。但他不能,不仅因为此刻情境危急,更因为眼前这人提到了俞晓鱼,提到了那个……让他心绪瞬间翻江倒海的可能。

“她……”陈皮喉咙发干,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终于还是生硬地挤了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俞晓鱼……她还说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混乱的羞恼和那一丝隐秘的悸动上扯开,试图抓住更实际的信息。

黑瞎子耸耸肩,掏了掏耳朵,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模样。“还说啥?说你不爱她,还是说她离开就没想过回去.....”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看着陈皮脸色越来越臭;

“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陈皮现在不管其他问出那些让他心神不宁的细节,指向那光芒紊乱、正在持续低鸣的花球,问出最核心的问题,“里面除了她,还有谁?张麒麟进去会怎么样?”

谈到正事,黑瞎子也敛了笑意。他瞥了一眼躁动不安的花球,吸了口并不存在的烟(刚才那支早抽完了),沉声道:“她在干一件疯事。想用她的血,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秘法,把张小官他妈,从那种不生不死的‘阎王骑尸’状态里彻底拉回来。张麒麟进去……要么帮他妈稳住局面,要么……”他顿了顿,“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陈皮的呼吸一滞。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彻底拉回来”、“最后一面””这些词,还是让他胸口像被冰锥狠狠凿了一下。那个看起来苍白虚弱、总是带着点不合时宜天真的女人,竟然在做这种事?她到底哪来的底气和本事?

“为什么?”陈皮忍不住问,声音干涩,“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插手张家的事?凭什么为了别人(甚至可能包括他)做到这种地步?这不符合他对人性、尤其是对陌生人之间利害关系的认知。

黑瞎子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那惯常的玩世不恭褪去,语气里沉淀下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复杂,每个字都像沾了冰窟的寒气,又沉又缓:

“谁知道呢。也许她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成了负担……又或者……”他顿了顿,目光隔着墨镜,极深地看了陈皮一眼,那一眼仿佛能洞穿皮囊,直抵某些不愿示人的内核,“有些人,有些事,让她觉得……到这世上走一遭,已经够了。再活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了。”

这话不像针,更像一把极薄极冷的冰刃,悄无声息地滑进陈皮心底某个他自己都未曾仔细照亮、甚至有意避开的角落。不是刺痛,而是一种缓慢蔓延的、冻彻骨髓的寒意。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头顶,但这一次,潮水深处翻涌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与厌恶的、细微却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还想嘶声追问——黑瞎子你到底是谁?为何对她如指掌?你又凭什么替她涉这趟浑水?无数疑团与焦躁堵在喉咙……

但就在这时。

“嗡~~~!!!”

一声绝非人类喉咙所能发出的、低沉到极致却又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剧烈嗡鸣,猛地从那悬浮的幽蓝花球内部炸开!这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让陈皮和黑瞎子心脏同时一悸

紧接着,整个花球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开始疯狂地、高频地剧震!表面那些原本流转着生命光泽的幽蓝花朵,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蜷曲、大片大片地剥落,化为簌簌飘散的蓝色灰烬!内部那股混乱庞大的能量再也无法被束缚,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冲击波纹,轰然向外爆发!

“呼......!”

猛烈的气浪裹挟着冰碴、灰烬与残存的花香,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来!站在花海边缘的陈皮只觉得衣袂猎猎作响,裸露的皮肤被刮得生疼,脚下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花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崩解、坍塌!

那层隔绝内外的屏障变得愈发透明、脆弱,内部扭曲晃动的光影越来越清晰......不止一道人影!他们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晃动、交错、仿佛正在经历最后的角力或挣扎!

黑瞎子脸色骤然铁青,一直以来的松弛姿态瞬间消失。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靴底重重踩在冰面上,手中那柄短刀“唰”地横于身前,刃口反射出花球濒死般的闪烁光芒。他再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厉色,如刀锋刮过冰面:

“要出来了~~~!!”

“轰——!!!”

最后的屏障,在一声并不响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闷响中,彻底湮灭。没有碎片四溅,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巨大的幽蓝花球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泡影,无数构成它的花朵与光粒在瞬间失去所有结构,化作一片无声膨胀、继而缓缓沉降的幽蓝与乳白交织的光尘之雾。

雾气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核心处形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而就在这片氤氲的光晕中央,惊人的景象逐渐浮现....

白玛,悬浮在半空。

她依旧穿着那身古朴的藏袍,长发如墨云垂落,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但与之前沉睡于寒玉上的寂然不同,此刻她悬浮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摆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她双眸依旧闭合,面容沉静,但细看之下,那长久笼罩的、冰雪封存般的死白似乎褪去了一丝,隐约透出极淡的、属于生命的润泽。

而在她身侧,几乎与她平行悬浮的,是我。

我的状态显然要糟糕得多。脸色是一种消耗殆尽的惨白,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身体微微蜷缩,似乎连维持这样悬浮都极为勉强。最触目惊心的是连接在我们两人之间的两条半透明的软管。

软管的两端分别没入我和白玛的手臂。此刻,管内正有液体在缓缓流动。

从我这边流向她的,是暗红色的、属于人类的血液,只是那红色之中,似乎掺杂了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点。

而从她那边回流向我的,却是一种幽蓝色的、质地更为粘稠奇特的液体,其中仿佛有点点冰晶般的微光闪烁。

红与蓝,生命与沉寂,未来与过往,在这脆弱的管道中缓慢交换、融合,构成一幅诡异而充满不祥美感的画面。

在我们悬浮的身体正下方,碎裂的冰面之上。

张麒麟微微仰着头,就站在那里。

他脸上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呼喊,甚至没有明显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抬着头,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母亲和那个正在以如此奇异且危险的方式与母亲联结的“姐姐”。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上方那超乎理解的一幕。震惊、茫然、无措、担忧、以及更深层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立刻厘清的剧烈冲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虽未显于色,却已在眼底最深处无声地扩散、搅动。

他像一尊突然被遗落在时间夹缝中的雕像,站在这一切的中心,却不知该如何插手,甚至不知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一场拯救,还是一场更为深沉的献祭。

冰窟内,只剩下光尘飘落的细微簌簌声,以及软管中液体流淌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陈皮看见光雾中这悬浮对峙、血脉相连的诡异一幕,瞳孔骤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脚就朝着中心区域冲去。之前那些对他展露獠牙、疯狂攻击的幽蓝曼珠沙华,此刻却如同耗尽了所有敌意,在他经过时只是微微摇曳,花瓣低垂,再无半点阻挠,寂静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黑瞎子动作更快。他几乎是随着光尘落定的瞬间,便已闪身来到了我的身侧,并未贸然触碰悬浮的我或那些软管,只是微微仰头,墨镜后的目光紧紧锁在我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还好吗?”

我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焦点好一会儿才落在他脸上,扯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微弱弧度,气若游丝:“辛苦……你了……”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缓了缓,才又挤出几个字:“过了……多久了?”

黑瞎子快速瞥了一眼手腕......那里其实没有表,但他似乎有自己的计时方式。“从你开始那疯计划算起,”他声音低沉,“八个钟头了。”

八个小时……比预想的还要久。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将目光缓缓移向下方那个一直静立仰望着我们的身影。

“小官……” 我的声音更轻了,仿佛随时会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却努力带上一点安抚的意味,“乖……再有两个小时……就好了……”

张麒麟依旧仰着头,听到我的话,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那薄唇抿得更紧,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被更深地压抑下去,化作一片沉黯的静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所有的经验与认知,而“姐姐”那虚弱却强撑的模样,更让他心头像是压上了千斤寒冰。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我晃了晃越来越沉重的头,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

“黑瞎子……我好像……真的不太行了……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了……”

黑瞎子心头一紧,立刻追问:“你看见什么了?”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陈皮已然穿过寂静的花海,正一步步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走来,步伐很快,带着一种压抑的急切。

我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或者说,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我努力抬起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投向那个正逐渐走近的、熟悉又模糊的身影轮廓。

一抹极其虚幻、却又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才绽开的微笑,浮现在我毫无血色的嘴角。我望着那个方向,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濒临涣散前的温柔与恍惚,吐出了那个绝不可能在此时、以此种方式出现的称呼:

“我……看见他了……”

“我的……皮皮……”

“他……来找我了……”

“呵呵……”

最后那声气音般的轻笑,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却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变得无比寂静的冰窟核心。伴随着这声笑,我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彩似乎也迅速黯淡下去,悬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下沉落了一寸。

那声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皮皮”,连同最后那声微弱到令人心颤的轻笑,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陈皮的意识里反复拉锯。

他僵立在原地,离悬浮的我和白玛不过几步之遥,脚底却像被冰死死冻住。耳畔的轰鸣尚未退去,脸上被花刃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几乎要炸裂开的混乱。羞恼、荒谬、不敢置信,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刺痛感,拧成一股冰冷的洪流,让他呼吸都窒住。

他死死盯着悬浮在半空中、脸色灰败、气息奄奄的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总是让他捉摸不透的女人。她叫他“皮皮”?那个血腥暴戾、人人畏惧的“陈皮阿四”,在她涣散的意识里,竟是这样一个……近乎幼稚可笑的称呼?

黑瞎子最先从这诡异的寂静中反应过来。他看到我身体又下沉了一点,连接软管因此被轻微拉扯,立刻低喝:“稳住!别乱动!” 话虽是对着空气说的,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陈皮和张麒麟,带着警告。

他自己则微微调整了位置,离我更近些,却不敢轻易触碰,只能紧盯着我脸上迅速流失的生命力,以及软管中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从我这边流出的暗红色血液,流速正在变慢,而那幽蓝色的回流,颜色似乎也变得更淡、更不稳定。

“俞晓鱼!” 黑瞎子提高声音,试图唤回我的意识,“撑住!听见没有!就差最后一点了!”

他的声音让僵硬的陈皮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看到我毫无反应,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显示着一息尚存。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不是因为危险,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叫他“皮皮”、正在他眼前一点点熄灭的生命之火。

“喂!” 陈皮的声音出口,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促,他向前猛地跨了一步,几乎要撞到黑瞎子,目光却只锁在我脸上,“俞晓鱼!你……你看着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叫醒一个濒临昏迷的人,只能用最笨拙、最凶悍的方式。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在半空僵住,因为不知该抓向哪里——是抓住那脆弱的软管,还是抓住她冰冷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仰头的张麒麟,也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陈皮,也没有看黑瞎子,只是脚步极轻、却异常稳定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我的正下方,仰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虚虚地对准我悬浮的位置,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但周身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一股极其稀薄、却异常精纯平和的暖意,以他为中心缓缓弥散开来,并不强烈,却像黑暗中最固执的一点萤火,试图对抗这冰窟里无处不在的严寒与死寂。

他在尝试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提供一丝微弱的支撑。

或许是黑瞎子的喝问,或许是陈皮那声别扭的叫喊,又或许是张麒麟那无声却存在的暖意……

我那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意识,被极其微弱地撬动了一丝。

眼皮极其艰难地掀起了一条缝隙,视野里是一片晃动的、重叠的光影。我似乎看到了陈皮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又好像只是幻觉的残影。

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被血液流动的声音盖过,却奇异地传入了离得最近的陈皮和黑瞎子耳中:

“冷……”

“……皮皮……我好冷……”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中的呓语,而是真实的、带着痛苦和虚弱的呢喃。

陈皮的呼吸彻底乱了。他看着我在半空中微微瑟缩了一下的身体,看着她唇边逸出的白汽,看着她因为寒冷和失血而泛着青紫色的指尖……

“他妈的……” 他低骂一声,这次骂的不知是谁。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想去扯下我手臂上的针管。

“别动!” 黑瞎子厉声阻止,一只手闪电般格开了陈皮的动作,“不能碰!!”

陈皮的手臂僵在半空,手指捏得死紧,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般无法触及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暴怒的无力感狠狠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向黑瞎子,眼珠赤红,声音从喉咙深处压出来:“那怎么办?!就看着她这样?!你他妈不是说还有两个小时吗?!她现在这样能撑两个小时?!”

黑瞎子脸色同样难看,他何尝不急。他快速瞥了一眼白玛的状态.....她的脸色似乎又红润了一分,手指也似乎有了更明显的松弛迹象,这说明这个方法正在起效,但俞晓鱼的消耗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必须撑住!” 黑瞎子咬牙,目光扫过那两条软管,“现在中断,前功尽弃,她白受这么多罪,白玛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他看向下方手掌虚托、默默输送着微薄暖意的张麒麟,又看向濒临失控的陈皮,知道必须有人做出决定,也必须有人保持最后的冷静。

“陈皮,” 黑瞎子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退开点!”

最后,他转向意识再次开始游离的我,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一字一句,像是要凿进我的意识深处:

“俞晓鱼,你给我听着!你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在这里放弃!你看清楚,白玛就要醒了!张麒麟就在下面看着你!还有……”

他顿了顿,墨镜后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死死攥着外套的陈皮,提高了音量:

“你的‘皮皮’也在这儿!他就在这儿看着你!你要是敢现在闭眼,我黑瞎子第一个瞧不起你!”

“皮皮”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我混沌的脑海。

我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似乎努力想要聚焦,嘴唇又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而那两条软管中,从我体内流向白玛的暗红色血流,极其微弱地,但确实地,加快了一丁点。

与此同时,白玛那一直交叠在身前的手指,无名指和中指,清晰地、连续地,蜷缩了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生命在缓慢流逝又艰难重塑的刻度。我的意识悬浮在无边黑暗与刺骨寒冷的边缘,仅靠着那两条软管传来的、越来越清晰有力的搏动,感知着另一个生命的复苏,也感知着自己如风中残烛般的摇曳。

然后,变化抵达了某个临界点。

在我流向白玛的软管中,那原本泾渭分明、后来纠缠交融的暗红与幽蓝血液,终于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不再是单向的输出或混乱的混杂,而是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双向的、深层次的循环。我的血液中持续融入她特有的蓝色生命力与古老印记,而她的血脉中也稳固地接纳了我带来的那点微弱却执拗的“改变”因子。

仿佛两颗频率迥异的心脏,经过漫长而痛苦的磨合,终于寻到了可以同步搏动的节奏。

黑瞎子一直死死盯着软管中液体的变化和我的状态。当那循环彻底稳定下来,再无剧烈波动,而我这边流出的血液颜色稳定在一种深邃的暗紫色、其中幽蓝光泽均匀流转时,他那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那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他抬起眼,看向悬浮在空中、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周身寒气未散却不再加剧的我,墨镜后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庆幸,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笃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重量,穿透我模糊的意识:

“成了。”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指令,也像解脱的咒语。

我几乎沉入黑暗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两个音节。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极致的疲惫与……终于可以放松的虚无感。

我用尽最后一丝牵动肌肉的力气,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微笑,只是唇边一道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柔和弧度,仿佛在说:是啊,终于……结束了。

然后,那根一直强行紧绷、维系着悬浮与意志的弦,彻底崩断。

黑暗如同温柔而不可抗拒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悬浮的力量骤然消失。

我和白玛,像是同时被抽走了所有支撑,从离地数尺的空中,无声地、轻柔地向下坠落。

“小心!”

一直全神贯注守在下方的陈皮和张麒麟,反应快到了极致。

陈皮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我,在我嘴角弧度消失、身体开始下坠的瞬间,他便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冲了出去!他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双臂,在我即将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之前,稳稳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量,将我接入怀中。冲击力让他微微后退了半步,但他环抱的手臂稳如磐石,将我紧紧护住,隔绝了地面的寒意与坚硬。

另一边,张麒麟的动作同样迅捷。在白玛开始下坠时,他已预判好了落点,身形一闪便已到位。他没有像陈皮那样张开怀抱,而是伸出双臂,以一种更为稳定、也更显郑重的姿态,如同承接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稳稳托住了母亲坠落的身躯。他的手臂没有颤抖,只是微微收紧,将母亲轻拥住,低头看向怀中那双已然睁开、却仍带着巨大茫然与初生般脆弱的墨蓝色眼眸。

与此同时,黑瞎子也动了。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如同最熟练的医官。他先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极快地封闭了我和白玛手臂上针头周围的血管,防止血液喷溅。然后,手指稳而轻巧地捏住那三根软管的接口处,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将它们同时拔离!

软管脱离身体的瞬间,带出几滴残留的暗紫与幽蓝交织的血珠,落在冰面上,迅速凝结。

连接中断。

独立的生命循环,重新归于两个个体。

冰窟内,一时间只剩下几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花海温柔却永恒的沙沙声。仪式结束,危险暂告段落,但空气中弥漫的,却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重寂静,以及对怀中之人未知状态的深切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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