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邕明面上不会对沈嘉穗如何,实则狠辣阴毒都在人后,众人只当是他多么疼爱这个先皇遗孤,自己哥哥的女儿。
就像此时,沈嘉穗面无表情的跪在一间药室中,药室中央是一个浴池,浴池周围挂满了靑色的纱布,厚厚几层,让人并不算看得清楚。
门外光透着亮,沈嘉穗进宫已过了一夜。
“皇上,这药水泡着可还舒适?可缓解您身上的药性。”
沈邕闭着眼睛,沉声“嗯”了句。
“她的血当真能给朕解毒?为何这么久,朕觉得并无大用。”
跪坐在一旁穿着黄色道袍的老道士讨好道:“皇上,这毒是先后下给您的,而解药恰好就是沈嘉穗的血,虽说这毒不伤性命,却能让人痛苦难忍,用药人的血泡身子,是可以缓解药性的。”
沈邕点头,这李凝荷还真是给自己女儿留了后路,解药让沈嘉穗泡入体内,让他想杀都杀不了。
可惜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又是过得何等痛苦?
不知道若是李凝荷那贱人知晓自己女儿过得这般痛苦,会不会当初后悔给自己女儿将解药炼入她体内呢?
若不是还有点用,还想拿到那东西,否则他早想办法弄死这两个碍眼的东西了。
沈嘉穗听着他们的小声念叨,心中冷笑,她面上淡然自若的看着自己胳膊上那道血口子,恨意滔天。
知晓这是母后给她们姐妹二人一条活路的法子,当时父皇死后,沈邕以父皇后继无人为由登上皇位,母后不得已之下给他们两姐妹留下这么一条活路。
她活着,沈邕才不会死,只不过她也会活的痛苦。
可是这是保全她们二人性命唯一的法子,否则就凭沈邕这疯癫的性子,保不齐何时就找由头杀了她们姐妹二人。
只见沈嘉穗的唇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手上的血还在滴着,身前那个瓦罐还差一点才满,瓦罐中是新鲜的血液,腥味让沈嘉穗越发清醒。
她不是没有拼过命,前世她找机会想杀沈邕,都被他的暗卫化解了,没有一次能靠近沈邕,刺杀失败接踵而来的是自己受折磨,嘉卉被罚……
如何能不恨呢?
“滴……”
厚重浓稠的滴水声 ,瓦罐接满了新鲜的血。
“公主好好包扎。”老道抱起那方瓦罐,笑嘻嘻的丢了一条白布给沈嘉穗。
“穗穗,莫怪皇叔心狠。”沈邕说话了,神情中有些慵散,懒懒然:“当初你母后给朕下毒,只你能解毒,不过穗穗啊,这何尝不是母债女偿呢?”
沈嘉穗神情冰冷,右手扯着那块白布替自己包扎着。
她淡淡回道:“皇叔想要的我也给了,何时让我见见嘉卉?”
“嘉卉?”沈邕回过神惊叹:“朕想起来,她还在皇后那受罚呢,她没什么规矩,跟那败国皇子一样,穗穗啊,可别忘记答应皇叔的,这燕国皇子可不能让他活的太好了,最好是无法活着回燕,你可知晓?”
沈嘉穗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穗穗会好好折磨他,让他无命回燕,只是皇叔,嘉卉那边……”
“只要那什么谢狗屁皇子过得不好,嘉卉这个公主就能平安一生,穗穗,你不会让皇叔失望吧?”沈邕笑着问。
分明是笑着的,沈嘉穗却周身感觉阴寒。
“穗穗想见嘉卉。”她坚持道。
沈邕闭上眼睛,搁着那几层纱布叹了口气:“穗穗还是不乖,将栀茹杀了,有些任性啊。”
“扑通”一声,沈嘉穗跪了下来,忍下万千恨意:“皇叔,栀茹她当着质子的面说是您指使她折辱他,燕虽败国,我们将人要来当质子,暗里如何折辱他都不落人口实,若是将这种事摆到台面上,难保燕会不会生气,我们姜国便是强悍,也无法在一场战后继续迎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皇叔……”
说这话时,她平静的不像话,好似真的在为沈邕打算,可无人知道,她垂下的眼眸中,是无尽的恨意和滔滔不绝的杀意。
屋内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知道何处来的清风吹散了沈嘉穗的头发。
沈邕从浴池中站了起来,让外面的宫女进来替他更换了湿润的中衣。
一炷香后,沈邕才换上龙袍从轻纱后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沈嘉穗觉得沈邕爱龙袍爱的过分,恨不得时时刻刻穿在身上,那种病态的模样,让她觉得有朝一日杀他便是太便宜他了。
“穗穗果然聪慧,皇兄从前总是夸你比嘉卉聪敏,如今看来也是,若不是朕年纪大了,还真是想将你娶进宫来,替朕分分忧。”
本来燃烧着的蜡烛骤然被风吹灭了,赤裸裸且不堪的话传入沈嘉穗耳中,让她恨不得此刻就将这人千刀万剐。
脑袋晕晕乎乎的,却还得与眼前人周旋,血腥味让她的神智清醒不少。
她忍了忍,笑道:“皇叔,穗穗心中有十一郎了,小时候穗穗就觉得皇叔英俊非凡,的确是可惜了。”
可惜自己不能杀了他。
沈邕笑了笑,眼中阴冷无比:“朕选了几个婢女,又挑了一位将军护你公主府,这次穗穗可莫要再随意打杀之,朕桌上的奏折十之八九都是弹劾你的,莫任性。”
“穗穗知晓了。”
他大手一挥:“嘉卉进来吧,你皇姐想见你了。”
说罢,沈邕瞥了沈嘉穗一眼,见她毕恭毕敬不敢反抗,心中满意得很,便离去了。
沈嘉卉进来那一刻,沈嘉穗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想往沈嘉卉走去,却有些无力。
她们两姐妹已经差不多半年未见了,沈邕故意不让二人见面,派了恶人想将沈嘉卉引至岔路,妄想毁她一生。
前世沈嘉卉恨她恨得入骨,两姐妹只一见面便是无尽的争吵,母后让自己好好照顾妹妹,可到头来姐妹二人却成了仇人。
起初,她也以为嘉卉被人引入歧途,恨自己入骨,那时自己气急了还会动手打她。
一直到嘉卉死的那天,自己亲眼看见她被那群畜生折磨而死。
也正是那天,自己才知道,嘉卉从不曾恨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为了不拖累自己而做的戏,就连她死那天也是。
直到自己抱着只剩下一口气的嘉卉,听见了她此生最欣慰也最崩溃的话。
她说:阿姐,卉儿很喜欢阿姐,知晓阿姐过得苦,想让阿姐放弃我的,可阿姐怎么那般傻,护着卉儿作甚,如今我一死,阿姐后顾无忧,定要手刃这些人……
嘉卉死了,她长久以来的斗争成了过眼云烟,她们姐妹二人始终记着要护好彼此。
她前世时时刻刻都在想,待她将仇人都杀了,就好好教导嘉卉,说到底她没法子割舍自己的亲妹妹。
她发了疯的想要将这些畜生杀了,可势单力薄,也没了嘉卉,她也没有了生的斗志。
嘉卉死后一年,她总是浑浑噩噩,没了斗志的人,也会失去向生的意志。
沉浸在回忆中的沈嘉穗看着沈嘉卉,很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她眼中含泪,手朝沈嘉卉伸去,却又好像在怕着什么。
“你来做什么?”沈嘉卉不过十二岁的孩童,说话尚且稚嫩,可言语中已有疏离之意。
前世沈嘉穗无数次想过,都是沈邕那个老东西,让她们姐妹二人反目成仇。
她曾也为姐妹之间的疏远伤心难过,可难过之后,她更想将这些人都杀了之后,再好好教导嘉卉,这是她极亲极亲的妹妹,自己如何能割舍,哪怕她数次说那些让人生气的话。
沈嘉穗伸着她那被割开口子的手,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止不住流泪。
“沈嘉穗,别以为你哭我就会原谅你,我恨你,你骄奢淫逸,何曾顾及过我?还不如皇兄他们待我好……”
明明应该是要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说话如此成熟。
沈嘉穗往前走了两步,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看在沈嘉卉眼中,很不是滋味。
“沈嘉穗,你哭得好丑,以后别再管我了,我真的很讨厌你。”
到底是小孩,讨厌还要说两次。
沈嘉穗心中很欣慰,嘉卉在说谎,她不讨厌自己。
沈嘉卉见她一步步走过来,还哭得那般崩溃,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让她往后退,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卉儿,阿姐的卉儿。”
沈嘉穗一把抱住沈嘉卉,任她挣扎也不放松。
沈嘉卉个头才到沈嘉穗胸口处,头上扎着两个小圆揪,很是可爱。
沈嘉穗将脑袋放在她头顶,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疼痛此刻也好似消失一般,她呢喃道:“卉儿卉儿……”
像是得到珍宝的渔人一般,她抱住的是她这辈子要好好护着的珍宝。
沈嘉卉原本挣扎的动作逐渐小了,因为她感觉自己头顶湿了一片。
她意识到,阿姐哭得很伤心。
为何要哭,是过得也很苦嘛?是因为自己所以过得也很苦嘛?自己是不是拖累了阿姐?
沈嘉穗哭了许久,久到沈嘉卉头顶两个小揪都被她哭散了。
许久她才放开沈嘉卉,死死牵着她的手,回到了容华殿。
刚进殿中,沈嘉卉便挣脱了她的手,恶狠狠道:“沈嘉穗你又演戏?听着皇叔夸你比我聪明,你很高兴是不是?”
不像沈嘉卉能说出的话。
这些话都是那些所谓的皇兄和她说的,沈嘉穗心里清楚,那些人有意让两姐妹生嫌隙。
沈嘉穗不管不顾的,继续拉起她的手:“若是卉儿不能好好的,阿姐也会活不了的。”
她说的是自己心里的话,这个世上,只有嘉卉与她有血缘关系,是她倾尽生命也要护着的人。
沈嘉穗前世总是瞒着自己的苦,让沈嘉卉不那么担忧自己,可她没想到的是,嘉卉性子与自己何其相似。
两人都在为彼此筹谋,都害怕成为彼此的负担。
“阿姐今日被人欺负了,流了好多血,你看。”
沈嘉穗撩起衣袖,上面一道新的伤疤血淋淋的,而周围也有几道淡淡的疤。
“阿姐好疼,若是阿卉再说讨厌阿姐的话,阿姐当真要死掉了。”沈嘉穗温柔的看着沈嘉卉,一手摸着她的脑袋:“为何讨厌阿姐?阿姐那般喜欢阿卉……”
只是这么一眼,沈嘉卉看着她手上大小不一的刀痕,眼底瞬间蓄满了泪:“阿、阿姐……”
到底是姐妹,沈嘉卉即便再想装作讨厌沈嘉穗,此时见到这些骇人的伤疤,佯装的厌恶终究抵不上对沈嘉穗的心疼。
沈嘉卉轻轻抚上沈嘉穗手臂的旧伤,难怪她之前见着阿姐一进那个宫殿便是一日半日的。
沈嘉卉年纪虽然不大,在宫中待了许久 ,且两姊妹都是被当成皇子教导长大的,早就晓事了。
“阿姐,疼、不疼?”沈嘉卉豆大般的泪水掉下来。
“小结巴,人前可以讨厌阿姐,若是人后再不好好心疼心疼阿姐,阿姐也要哭了。”沈嘉穗说这些话时,有些哽咽,心中却是欣慰。
她们并非话本中所写的那般,姐妹反目成仇,沈嘉穗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