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舱区在站点地下二层，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螺旋楼梯。楼梯很窄，铁山打头阵，墨文断后，司徒静护着九儿和婴儿走在中间。楼梯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霜，越往下走越冷，哈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
“温度在零下二十度。”墨文看着检测仪读数，“而且还在下降。冬眠舱为了节省能源，会把整个区域降温到极限。”
“那些幸存者……能在这种环境里活三年？”赵小六搓着手臂，他穿得最薄，已经冻得嘴唇发紫。
“理论上可以。”墨文说，“基金会的高级冬眠技术能让新陈代谢降到几乎为零，就像时间暂停。但前提是冬眠舱的能量供应不能断。”
正说着，楼梯到底了。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门上结着厚厚的冰，连电子锁的面板都被冻住了。铁山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我来。”司徒静上前，将手按在冰层上。金色能量涌出，却不是融化冰，而是……让时间在冰层局部加速流逝。
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开裂、剥落，露出下面的门板。整个过程只用了三秒，但司徒静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在极低温环境下使用时间之力，消耗比平时大得多。
门开了。
里面是个巨大的仓库式空间，整齐排列着上百个冬眠舱。每个冬眠舱都像一口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有男有女，穿着基金会的制服。舱壁结了霜，看不清里面人的脸，但能隐约看到胸口微弱的起伏——还活着。
“找到了……”墨文激动地冲到最近的冬眠舱前，擦掉舱壁的冰霜。里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色苍白但安详，胸口贴着的生命监测仪显示着微弱但稳定的心跳。
“怎么唤醒他们？”铁山问。
“需要主控权限。”墨文看向仓库尽头，那里有个控制台，屏幕还亮着，“我去看看。”
控制台没锁，但需要输入唤醒指令。墨文尝试了几次，都显示“权限不足”。
“让开，我试试。”九儿抱着婴儿走过来——小家伙居然不怕冷，小脸红扑扑的。他把婴儿交给红鸾，然后踮起脚尖，小手在控制台上随意按了几下。
和之前一样，屏幕解锁了。
【最高权限认证通过。身份:o5议会特派员。是否唤醒所有冬眠者？】
“唤醒。”司徒静说。
【警告:冬眠舱能量储备仅剩7%，唤醒后维持生命活动最多72小时。是否继续？】
“继续。”
控制台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所有冬眠舱的指示灯同时亮起，舱盖缓缓打开。冷气像白雾一样涌出，仓库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冬眠者们开始苏醒。
最先醒来的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睁开眼睛，眼神迷茫了几秒，然后猛地坐起，剧烈咳嗽——在零下环境里突然呼吸，肺像被刀割一样疼。
“别急，慢慢来。”墨文递过去一件保温毯。
男人接过毯子裹住自己，颤抖着问:“你、你们是谁？站点……站点怎么样了？”
“我们是九号世界的救援队。”司徒静说，“站点已经沦陷，被拟态者占领。你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陆陆续续，其他冬眠者也醒了。总共八十七人，都是基金会的核心研究人员和技术人员。他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但眼神还算镇定——毕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
那个最先醒来的男人叫李维，是站点研究部的主任。他听完司徒静的简要说明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Scp-939……它果然失控了……”他喃喃自语，“我就说过，那东西不能收容……它根本不是异常，是……”
“是什么？”司徒静追问。
“是一个世界的碎片。”李维抬起头，眼中闪过恐惧，“活着的世界碎片。三年前，基金会从虚空乱流区打捞到它，当时它还是个婴儿形态，不会说话，只会哭。我们给它编号Scp-xxxx，因为它太特殊了，连o5议会都拿不准该怎么分类。”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发现，它能‘感染’其他生物，让它们获得模仿能力。”李维苦笑，“起初我们以为是某种病毒，后来才发现……是规则层面的‘同化’。它想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一个破碎的世界，想要重新完整。”
“所以拟态者不是想模仿人类，”墨文明白了，“它们是想把人类‘同化’进那个世界碎片？”
“对。”李维点头，“但同化过程不完美，大多数时候只能模仿外表，模仿不了灵魂。结果就产生了那些半成品——拟态者。而唯一成功的……”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是艾伦博士。他自愿接受深度同化实验，想找出控制碎片的方法。结果……你们看到了。”
仓库里一片死寂。
九儿忽然拉了拉司徒静的衣袖:“叔叔，那个碎片……还在哭。我能听到。”
“它在哪？”
“下面。”九儿指着地板，“很下面很下面……但它现在不哭了，它在……睡觉？”
李维脸色一变:“碎片在休眠？那拟态者为什么还在活动？”
“因为拟态者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群体意识。”墨文分析道，“就像蜂群，蜂后休眠了，工蜂还能自主活动一段时间。但如果没有蜂后提供新的‘指令’，它们迟早会陷入混乱。”
“也就是说，现在是摧毁碎片的最佳时机？”铁山问。
“理论上是。”李维犹豫了一下，“但……碎片本身没有恶意。它只是……太孤独了，想要同伴。”
“想要同伴就要毁灭一个世界？”赵小六忍不住说，“这也太自私了！”
“不，你不理解。”李维摇头，“在世界碎片的认知里，没有‘毁灭’这个概念。它只是想把所有东西都变成‘自己’，这样就不会孤独了。就像小孩子想把喜欢的玩具都抱在怀里，他不会觉得那叫‘抢’。”
这比喻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九儿怀里的婴儿忽然咿呀一声，伸出小手，指向地板下方。然后，它开始哭——不是普通的哭，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充满悲伤的哭。
“小弟弟也听到了……”九儿抱着婴儿，眼眶红了，“他说……那个碎片在说梦话……说‘妈妈不要丢下我’……”
司徒静深吸一口气:“带我们去碎片那里。不是摧毁，是……谈判。”
“太危险了。”李维反对，“碎片虽然在休眠，但它的防御机制还在。而且一旦被惊动，所有拟态者都会冲过来。”
“我们有准备。”司徒静看向铁山、红鸾、赵小六，“你们守住入口。墨文，你留在这里照顾幸存者，顺便研究一下怎么恢复站点的能源系统——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我也去。”九儿说。
“不行——”
“我要去。”九儿倔强地仰着小脸，“小弟弟说，只有我能和碎片说话。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
司徒静看着九儿，又看了看他怀里哭个不停的婴儿，最终点头:“好，但必须跟紧我。”
李维带路。他打开仓库角落的一个隐藏电梯，输入密码后，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很小，只能容纳三四个人。
“这是直通地下三层的紧急通道。”李维说，“只有研究部主任以上级别才有权限使用。碎片就收容在最底层的核心收容室。”
电梯下行。
这次比刚才更冷。电梯壁结着厚厚的冰霜，连指示灯都冻住了。下降过程中，九儿怀里的婴儿越哭越凶，小手拼命往电梯门方向伸，像是要抓住什么。
“快到了……”李维声音发颤。
电梯停住，门打开。
外面是个圆形的房间，穹顶很高，墙壁是透明的强化玻璃，玻璃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里已经是站点最底层，再往下就是地壳岩层了。
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容器。容器里，蜷缩着一个婴儿。
和九儿怀里的金色婴儿不同，这个婴儿是银色的，皮肤像液态金属，泛着柔和的光泽。它闭着眼睛，表情安详，但眼角不断有银色的“眼泪”滑落，滴在容器底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最诡异的是，婴儿的胸口插着十几根导管，导管另一端连接着各种仪器——那些仪器大多已经停止工作，屏幕漆黑，只有少数几个还闪着微弱的光。
“基金会想研究它……”李维声音苦涩，“想提取它的‘规则同化’能力，制造新式武器。但这些导管其实没用——碎片的力量是规则层面的，物理仪器根本测不出什么。”
九儿抱着金色婴儿走近容器。两个婴儿隔着水晶对视，金色婴儿停止了哭泣，银色婴儿……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纯粹的银色眼瞳，像镜子一样，映出九儿的脸。
“哥哥……”银色婴儿开口，声音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稚嫩但清晰，“你也来了……妈妈呢？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九儿愣住了。他看向司徒静，又看向李维，最后看向容器里的婴儿:“你……你在说什么？谁是你妈妈？”
“创世神妈妈。”银色婴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三万年前，妈妈把九个世界分开，说‘孩子们要独立成长’。但妈妈忘了我……我是第十个，最小的那个……我被留在虚空里，一直飘，一直飘……”
它伸出小手，按在水晶内壁上:“我想回家……想找哥哥姐姐们玩……但我找不到路……后来有人把我捞起来，关在这里……他们想切我，想研究我……我好怕……”
九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把金色婴儿递给司徒静，然后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小手也按在水晶上，和银色婴儿的手隔着水晶贴在一起。
“不怕不怕……”九儿小声说，“我带你回家。但你得先让那些拟态者停下来，它们伤害了好多人。”
银色婴儿歪着头，像在理解这句话。几秒后，它点头:“好。但我控制不好……我只能让它们睡觉，不能让他们变回原来的人……”
“睡觉就够了。”
银色婴儿闭上眼睛。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它体内扩散开来，穿透水晶，穿透墙壁，穿透整个站点。
远处传来拟态者摔倒的声音——成片成片，像割麦子一样。
“它们休眠了。”李维看着监控屏幕，震惊地说，“所有拟态者……全部进入休眠状态！”
九儿笑了，但笑容很快僵住。因为他感觉到，银色婴儿的生命力正在迅速衰弱——强行让所有拟态者休眠，消耗了它太多力量。
“你怎么了？”九儿急道。
“累……”银色婴儿的声音越来越弱，“想睡觉……哥哥，等我睡醒了……带我回家……”
话音未落，它重新闭上眼睛，胸口的导管一根接一根脱落——不是被人拔掉，是它主动切断了连接。那些仪器彻底熄灭了。
容器里的银色光芒黯淡下来，婴儿蜷缩得更紧，像在自我保护。
“它进入了深度休眠。”司徒静检查后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醒来。而且……它的世界本源流失严重，这样下去，迟早会消散。”
“能救吗？”九儿问。
“可以试试。”李维忽然说，“站点数据库里，有基金会从其他世界搜集到的‘世界修复’技术。其中一种叫‘规则编织’，理论上能修补破损的世界规则。虽然没在活体世界上试验过，但……”
“给我看。”司徒静说。
李维带他们回到控制中心，调出数据库。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纸和数据，全是关于规则层面的操作技术。
“规则编织……”司徒静快速浏览，金色眼瞳中符文流转，“确实有可能。但需要两个条件:第一，另一个完整的世界意识作为引导；第二，巨量的纯净能量。”
他看向九儿:“第一个条件你符合。第二个条件……”
“用我的。”九儿毫不犹豫，“我有很多能量。”
“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司徒静摇头，“你还太小，强行输出那么多能量，会损伤本源。”
“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九儿怀里的金色婴儿忽然咿呀一声。它伸出小手，指向屏幕上的某个技术细节，然后……开始发光。
柔和的、温暖的金光，从它体内涌出，注入九儿身体。
“它在说……”九儿感受着那股力量，眼睛越来越亮，“它说……它可以当‘电池’……它有很多很多能量，都是从那个黑黑的蛋蛋里吸收的……”
司徒静明白了。创世神纯真的一面，吸收了噬光之暗净化后的能量，现在那些能量正好可以用来修复三号世界的碎片。
“那就开始吧。”他做出决定，“李维，准备手术室。我们试试这个‘规则编织’。”
“可是——”李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司徒静坚定的眼神，最终点头，“好，我马上准备。”
手术需要时间，需要精密操作，需要……赌上一切。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站点外，休眠的拟态者群中，有几个“眼睛”缓缓睁开。
不是银色婴儿控制的那些。
是更深的、更古老的、来自虚空深处的眼睛。
它们在观察。
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