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镜泉本源形成的莹白领域中,时间仿佛也流淌得缓慢了一些。千鹤盘膝而坐,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隐痛,灵魂层面分担而来的创伤如同附骨之疽,需要她耗费大量心神去化解温养。但她周身气息与不远处平躺的苏漾隐隐相连,如同共生之树,共同维系着那微妙的平衡。
埃伦骑士和磐石不敢有丝毫放松,轮流警戒。巨龟“负岳灵鼋”依旧沉寂,如同化作了真正的山丘,只有背上那片莹白草地在死寂的荒原中散发着倔强的生机。
而在苏漾的识海深处,一场无声的战争,正趋于白热化。
他的意识被困在一片混沌的战场。一边是自身破碎不堪、勉力维持的镜心,映照着残存的《映心诀》光华;另一边,则是冥河祭司最后那舍命一击残留的、充满毁灭与侵蚀意志的冥河痕印!这痕印如同一条灰色的毒蛇,盘踞在他灵魂本源的核心,不断释放出死寂、混乱的低语,试图污染他最后的灵智,并引动那枚沉寂镜核碎片的力量,从内部将他彻底瓦解。
之前有镇魂古镜最后的祝福与净镜泉的洗涤,这冥河痕印被暂时压制。但此刻,随着外部力量的消退,这源自元婴期大能的恶毒诅咒,开始疯狂反扑。
苏漾的镜心明灭不定,如同暴风雨中的孤灯。无数幻象滋生——镜殿在冥河中崩塌的景象,埃伦、千鹤、磐石惨死面前的画面,自身道途断绝、沉沦归墟的恐惧……冥河痕印精准地攻击着他心灵的每一个弱点。
“放弃吧……融入冥河……得享永恒安眠……”
“镜已碎……道已崩……挣扎……唯有痛苦……”
充满诱惑与绝望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
“不……”
一个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意念,自镜心最深处亮起。
那是他穿越此界,于微末中挣扎求存的不甘;是点亮镜纹,承袭镜殿薪火的责任;是目睹先贤悲壮,立誓前行的决绝;更是与埃伦、千鹤、磐石并肩而战,生死与共的信任!
他的道,岂是区区冥河痕印可以动摇?!
“我心如镜,映照真我!外魔……皆虚妄!”
《映心诀》的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那破碎的镜心竟在这一刻主动崩解!并非被冥河侵蚀,而是化作了无数面更加细微、更加纯粹的镜片,如同星河般散布在整个识海!
每一面微镜,都映照出他道心的一点闪光——坚韧、守护、求知、破妄、乃至那一丝新悟的“归墟”!
冥河痕印释放的灰暗浪潮冲击在这片镜片星河之上,竟被无数镜面反复折射、分化、削弱!它的低语被无数个“苏漾”的坚定道心同时否定、驱散!
以碎镜对侵蚀,化整为零,映照本心!
这是苏漾在绝境中,基于自身对“镜”之真意的理解,自发演变出的应对之法!
冥河痕印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凝聚起来,化作一道凝实的灰色箭矢,携带着最为精纯的冥河死意,直刺向那镜片星河最核心、代表着苏漾最初本我的那点灵光!
这一击,蕴含了冥河祭司最后的恶念,避无可避!
就在这危急关头——
那枚一直沉寂在识海深处、被古镜祝福和千鹤契约之力共同封印的镜核碎片,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狂暴的力量爆发,而是流淌出一缕极其细微、却无比纯粹的混沌气流。这气流仿佛蕴含着“镜”之起源的奥秘,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苏漾那化为星河的镜心之中。
霎时间,无数镜片星河光芒大放!它们不再是简单地反射、分化冥河之力,而是开始主动地“解析”、“映照”其力量本质!那灰色的冥河箭矢在无数镜光的共同映照下,结构开始变得透明,其中蕴含的毁灭意志、死寂法则,如同被放在显微镜下,其运行规律、能量节点,竟被层层剖析出来!
与此同时,苏漾之前强行引动、几乎耗尽生机才触及的那一丝“归墟”意蕴,也在镜核电光火石的滋养下,悄然壮大了一丝。
“原来……冥河之力……运转之枢……在此……”
一个明悟在苏漾意识中升起。
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引导着那片得到镜核碎片加持的镜片星河,将映照、解析出的冥河箭矢力量结构,与自身那丝“归墟”意蕴相结合。
下一刻,镜片星河旋转,在核心灵光前,凝聚成了一面不过尺许、边缘流淌着混沌气流、镜面却幽暗如渊的——归墟之镜!
冥河箭矢狠狠撞在归墟之镜上!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那凝聚了冥河祭司最后恶念的箭矢,在触及镜面的刹那,其被剖析出的力量结构瞬间崩解,其中蕴含的死寂与毁灭意志,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被那幽暗的镜面无声无息地“吞没”,归于永恒的沉寂!
归墟,映照万物终结!以镜映冥河,引其归墟!
冥河痕印,破!
在痕印消散的瞬间,苏漾那化为星河的镜心骤然收缩,重新凝聚!新生的镜心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澄澈,表面流淌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混沌光泽,中心深处,一点由镜核碎片气息与归墟意蕴共同滋养出的、更加饱满的“混沌镜种”雏形,悄然形成,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与他自身的灵魂本源紧密相连。
外界,莹白领域中。
一直紧闭双目的苏漾,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千鹤猛地睁开眼,低呼道:“他的灵魂波动……在增强!那股冥河的阴冷气息……消失了!”
埃伦和磐石立刻围拢过来。
只见苏漾苍白的面容上,一丝血色正缓慢而坚定地回归,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仿佛经历过淬炼的沉静气息。他眉心处,那枚镜纹悄然浮现,不再是之前那般灼热或黯淡,而是流淌着温润而深邃的光泽,隐隐与千鹤灵魂契约的链接传来更加稳定、蓬勃的反馈。
“他……撑过来了。”千鹤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她能感觉到,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崩溃的边缘,而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坚韧与生机。
埃伦骑士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缓和,他拍了拍磐石坚实的臂膀:“看来,这三日休憩,并非只是我等需要。”
巨龟负岳灵鼋那幽绿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隙,扫过苏漾,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镜种……初芽……归墟……初窥……”
“此子……命格……果然……非常……”
“三日之期……将至……汝等……该离去了……”
它抬头望向荒原那永恒暗红的天空,幽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
“东北方向……三千里外……有……空间……异常波动……”
“或可是……离开……此地的……契机……”
“亦可能是……更大的……凶险……”
它给出了指引,却也点明了前路的未卜。
埃伦骑士神色一肃,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与庇护之恩!”
苏漾的眼皮再次颤动,这一次,他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眸中混沌初定,带着一丝迷茫,随即迅速化为清明与锐利。他看到了围在身边的同伴,感受到了灵魂深处与千鹤那份坚实的契约链接,也察觉到了自身镜元与那枚镜核碎片之间,那丝更加紧密、却不再狂暴的联系。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
“我们……还在荒原?”
埃伦点头,将他扶起:“你昏迷了很久。多亏了千鹤与你建立灵魂契约,分担伤势,以及这位负岳前辈的庇护。”
苏漾看向脸色苍白的千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感激,最终化为坚定的点头致意。他又看向那庞大的巨龟,恭敬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巨龟眼眸闭合,不再回应,仿佛再次沉睡。
苏漾感受着体内虽然微弱却焕发新生的力量,尤其是灵魂中那枚初生的“混沌镜种”以及与之共存的镜核碎片,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他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巨龟指引的,可能离开这片葬镜之地的方向,也可能通往更深沉的危机。
“恢复一下,我们出发。”苏漾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镜种已芽,前路虽险,唯有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