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天坚信，今年下的是瑞雪，因为他和他的宋先哥哥在这个冬季，重归于好了。
“宋先哥哥，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徐小天趴在窗边望眼欲穿，这半个月来被宋先养回来的脸颊肉软乎乎地挤在玻璃窗上，长长的睫毛像被阳光韬养出来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细密密的。
宋先拿着锅铲走过来，在他身后站定，同他一起看外面“呼呼呼”的大雪，身上还围着史迪奇的围裙。
“风雪太大了，会感冒的。”
徐小天扭过脑袋，嘟着小嘴软音拖长，“多穿点就不会感冒了，我戴围巾，戴手套，我们就玩儿一小会儿。”
小兔子可怜兮兮地竖着一根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嘛？宋先哥哥，求求你了～就一小会儿～”
没人能拒绝他这一杀招，更别说现如今已经进化为“唯徐小天主义”的宋先。
无可奈何只能答应，撸猫似地揉揉他毛绒绒的发顶，轻亲一下小兔子的脸蛋，“好。但要等雪停，只能玩儿半个小时，知道吗？”
“耶！”小兔子兴奋地蹦蹦跳跳，抱着男朋友的胳膊又摇又晃，“就知道宋先哥哥最好啦！”
曾经约好了每年都要一起过年，可惜他们失约了好些年，如今，能再次和他赏一场共同的雪，等待新的一年的到来，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宋先哥哥，快把胡萝卜和小石头拿来，我要给雪人做一张最幸福的笑脸！”
宋先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给白雪团装上五官，还保留着可贵的纯真与童心，捏着小树枝在鼻子下面划了一道圆弧，一张笑脸就这样呈现在他们眼前。
“感觉还差点什么。”
徐小天偏着脑袋打量着他的小雪人，突然灵光一现，解了围巾给它围上。
宋先蹙眉，怕他感冒把自己的长围巾解开给他围上，徐小天却笑嘻嘻地说，“一起围。”
于是，就变成了两个人紧紧贴着共同围着一条围巾，羽绒服的袖筒下，两只手隔着毛手套牵着手，互相对视的一分一秒里，都是肆意滋长的爱意。
宋先决定留下来，陪徐小天过完年再回去，另外……
他也想见一见徐群。
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徐小天正窝在他的怀里吃薯片，闻言便顿住了。
宋先握着他秀气的手揉揉捏捏，安抚意味十足，“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已经决定好好和你在一起了，这是略不过的坎，我也不想逃避。”
沉默良久，温软的人儿翻过身来趴在他身上，圆乎乎的眼尾下耷，“我陪着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
瞧他认真庄重的神情，宋先心软软，捧着软乎乎的小脸啄了好几下，把人脑袋按在怀里顺毛。
“好。”
时间约在了除夕那天。
宋先买了很多礼品，身边有男朋友作陪，站在门口，却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紧张。
徐小天察觉到他的情绪，握上了他空余的手，粘腻的汗液传至手心，他有些心疼地安慰。
“宋先哥哥，你不要怕，有我在，爸爸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宋先刚想回应他说他没有害怕，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老人站在门口和蔼微笑，“小少爷，宋小哥，先生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请进。”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徐群，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拜访吗？
屋内暖烘烘的，面容威严的男人穿着一身家居服，坐在客厅看报纸。
察觉到他们进来也没抬头，“陈叔，开饭吧。”
于是，他们一进门，鞋刚换下就坐在餐桌和徐群共进晚餐了。
“……爸爸，新年快乐。”
徐小天率先打破沉静，倒了一杯酒要敬他。
宋先知道他喝不了这么高度数葡萄酒，夺过他的酒杯朝徐群扬杯，“伯父，新年快乐，希望我们的到来不会打扰到您。”
语落，一饮而尽。
徐群没有理会他们的祝福，夹了一块松鼠鳜鱼给徐小天，语气淡淡，“食不言。明天才是新年。”
两人都不再开口。
饭后，徐群才施舍给两人一个眼神，“小天，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你跟陈叔去看看好好吧。”
徐小天握紧宋先的手，有些紧张地开口，“爸爸，你想问什么？我也想听！”
“我就咨询一下他几个案子，你懂法律吗？”徐群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看他的眼神却是有些生气，和……无语？
宋先朝他递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徐小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群，犹豫再三还是撅着嘴跟着陈叔上楼去了。
好好是一只白化小狮子，是他三年前在罗马的一个马戏团买回来的，当时这只小狮子和他一样伤痕累累，不同的是小狮子是身体上的重创，而他是心灵重伤。
因为同情，也因为没有陪伴，他就把小狮子买回来了，取名叫好好，希望它能一切都好。
“好好，你说，爸爸这次，会同意吗……”
徐小天抱着一只小白狮温柔地抚摸着，眼神中有些忧虑。
而此时此刻，楼下客厅。
宋先先发制人，“伯父，我相信您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我也不跟您拐弯抹角，我和天天重新在一起了。”
徐群没有说话，懒懒地抬眸瞥了他一眼，“如果我还是不同意呢？”
“不管你同不同意、允不允许，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宋先很坚定，“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徐群望着他一言不发，顺起桌上的绿茶呡了一口，片刻之后，他问。
“你知道五个月前宋家千金的婚礼，小天也去了吗？”
宋先讶异，“什么？”
徐群继续道，“我受邀回国参加婚礼，带上了他，那天，他在现场，你也在。”
宋先浑身一震，这么说，天天当时，看见他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见一面呢？肇倾期还一同瞒着……
“他原本祈求我让他和你见一面的，我当时已经妥协了，我答应了。”徐群眼神突然神伤，看向他的时候还带着莫名的怒意，“可你身边已经有别人了，他还是没见你，所以我们半道就离开了……”
宋先膝上的手猛然一紧，心口一揪，他的天天当时是看见他身边有人了，难过了退缩了吗……
徐群却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怪你，毕竟，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我不辩驳。”
“但是，宋先，我就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不想他遭受一丁点的不幸，说实话，我不看好你，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我不看好你们的爱情……”
“伯父！”宋先打断他，“我断干净了，所有人，我都处理好了。我原本也打算重新开始，但我爱上不了除了天天以外任何一个人，我知道我混蛋，但我放弃不了他，我爱他，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要试试，至少，我想要和他谈一场自由自在的恋爱……”
他身体微微颤抖，“我和他分开快五年了，这五年里，我都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活，感觉自己就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我一个礼拜前再次遇见他，我的心仿佛才活了过来……”
宋先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像感官情绪都被一股蛮力扯了回来重新安进身体，血液重新流动，温热感如春水般活了过来，身体里重新恢复生机，不再是漫长厚封的冰雪季节。
徐群深深递望了望他，叹出一口浊气，“……你，怨我吗？”
宋先听懂了，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曾经怨过，怨你对天天的忽视与冷暴力，怨你从不在乎他想要什么，怨你把自己的所有苦痛全部强加在他身上，怨你让他喘不过气……但，我当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够强大，我护不住他，所以，某方面来说，我当时的确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徐群是饶极震惊的，他还以为，宋先会怨他对他心狠手辣，摧残他的意志、侮辱他的人格、干涉他的生活，却没想到，是这个……
他也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愈发地深了。
“宋先，小天摊上我这么个父亲已经够倒霉了，我希望，他的后半辈子可以选对人。”
徐群身体前探，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在小天不再爱你之前，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出手。”
宋先知道，这事，徐群这关过了。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沉闷的心晴朗起来。
他们聊回了家常，又聊了许久，直到徐小天耐不住性子，抱着好好跑了下来。
看他们氛围融洽，徐小天知道宋先应该已经搞定了，生出笑容咧着嘴试问，“爸爸，宋先哥哥，你们聊得怎么样？”
徐群笑了笑，“很好。”
顿了顿，又道，“你的男朋友，是位很优秀的律师，人品也不错，爸爸……答应了。”
“真的嘛？！”
徐小天大喜过望，激动地扑过去想要给贺群一个拥抱，但很快清醒，有些尴尬就要收回悬空的双臂，不曾想，徐群主动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宽厚，很暖，很有安全感，是他渴求了近二十年的奢侈品。
这个拥抱还很长，爸爸摸摸他的脑袋，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沉，“小天，喜欢就去做吧，爸爸会一直支持你的，若是难过了、失望了、累了，就回来，爸爸永远是你最后的港湾。”
徐小天眼泪失禁，哽咽着，“爸爸……”
“傻孩子，哭什么，爸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徐群眼尾也有些发红，但被多道皱纹层叠盖了过去，他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想要及时止损，放孩子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露露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说过的，若是孩子出生，是要做最自由、最快乐的小蝴蝶，那时候的他，满眼希冀和爱意，徐小天是他最爱的女人和他的孩子，他肯定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
可，他错了这么多年……
他拍拍徐小天的肩膀，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眉眼间和露露七分相像，性子也随了他妈妈的单纯活络，他想，这是露露留给他最珍贵的宝物了，他不能一错再错。
“孩子，年过完，去看看你妈妈吧。”
徐小天点点头，看向一脸温柔的宋先，露出了恍若春花的灿烂笑容。
回去的路上，徐小天觉得宋先心不在焉地，只是牵着他手的力度诚实，快将他捂出汗了。
“宋先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徐小天撇撇嘴，“你骗人，你有心事的时候，眉头都是这样的。”
说着，他站定脚步绘声绘色地模仿了他现在的表情，小眉一耷，小唇一呡，逗笑了一路上没怎么说过话的宋先。
但他的笑很淡，敛下眉俯身贴上他软乎乎的脸颊，长长呼了一口气。
“天天啊……”他声音轻飘飘的，似还有些颤音，“看见我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徐小天闻言微怔，眼中一抹异色转瞬即逝，他笑着碰碰宋先的鼻尖，“还好啦，我也谈过男朋友，也没有那么难过。”
宋先苦笑一声，“是因为觉得扯平了不难过，还是对我失望了不敢难过？或者，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不敢说难过？”
那么多年，徐小天还是不会说谎，他努力伪装出的灿烂和不在乎实际上破洞百出，宋先是研究徐小天的专家，他的微表情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自以为高超的谎言在他眼里不攻自破。
“……天天，你可以难过，你可以在我面前发泄撒泼，但你不要小心翼翼看我眼色委屈自己，我爱你，从来不是说说而已的……”
“谢谢你，宋先哥哥。”徐小天回应他以一个拥抱，眼眶的笑意被泪光代替，“我的确难过过，彷徨过，也曾放弃过，但现在，我不难过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宋先哥哥，我不想再去纠结那些过眼云烟，人生都是要往前看到，至于过去，偶尔怀念便好了。”
“我爱你，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结果。”
怀里的人身体有些颤，宋先只觉心头被人揪了一把，随后溢出的哭腔又似往他伤口撒了一把盐，疼得他抓心挠肝。
怎么会不委屈？他的宝贝啊，怎样都委屈，怎样都应该委屈，而不是压抑自己的苦痛掩过创口，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明媚都捧到他跟前，这只会徒徒加深他的愧疚和悲哀……
“天天，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啊。”
随即便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算温柔，浓烈的爱意毫不掩饰，浓重得似要把他攥起揣进胸腔，裹着漫漫的情动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尖用生命注养。
这一刻，他再次切实体会到了宋先的爱，落得到地面，跨得过山海，亘古诚挚，至死不渝。
退万万步，就算错了，也心甘情愿。
所以，他回应了他的热烈，以他己之热烈。
他们一同去看了徐小天的妈妈，那天，他们父子说了好多好多，把这些年无法吐露的遗憾和现在的圆满都说了个遍。
宋先最后说，说阿姨，请您保佑我和贺儿能够快快乐乐地顺顺利利地在一起，最好，一辈子……
还迫不及待带着徐小天回家和父母出了柜，宋父宋母两人都属于开明的教育工作者，很快就接受了，硬是把两人留了好几天。
宋先还有案子要跟进，过完年两人就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时光荏苒，徐小天很快毕业，宋先百忙之中还是抽空来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
那天的徐小天，格外耀眼，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怀里抱着他送给他的一大束郁金香，脸上是天使般的笑容璀璨。
“宋先哥哥，我毕业啦！”
科隆音乐学院校园内，人流密集，宋先摘下他的学士帽，挡住他们的侧脸，他吻了下去。
温柔缠绵的吻过后，他听见温柔又愉悦的声音，“恭喜你，天天，还有，我爱你。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们的家，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