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假离婚？”王振华看了看王金秀和她怀里的孩子，没再多说一个字，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发好了，我该干活了。”实在忍受不了屋子里窒息一样的气氛，不待王振华跟何淑珍说话，王金秀便走了出去。
金大嫂已经将发好的面揉过，馒头也已经整理出来两笼放在一边二次醒发，单等王金秀过来拌油酥做花卷。
即使隔着院子，王振华也能透过玻璃看见王金秀奋力干活的身影。活儿干得倒是有模有样，就是人瞅着不大精神，霜打的茄子似的。
“窝囊废一个！假离婚也信！”王振华低声骂道。
孩子都快六岁了，一句假离婚就把她给打发了，脑子恐怕还没黄豆大！从前那些厉害脾气也不知道是就酱吃了还是喂了狗，关键时候愣是一点用都没有，人家让滚她就滚。她那些能耐呢？废物点心！
何淑珍斜着眼睛白愣他，“是，假离婚可不能信，没准儿媳妇儿孩子都成别人的了，还得倒贴一套房呢。”
这可真是说嘴打嘴，王振华压根忘了自己跟何淑珍也是一对儿假离婚的夫妻。但是他和高峰能一样吗？他是为了孩子去更好的地方念书才不得不这么整，高峰是为啥？拿他跟高峰比那不是寒碜人呢么？
王振华老大不愿意，“埋汰谁呢？我那假离婚可是真的，金秀是么？”狗屁保证都没握在手里就敢相信男人的破嘴，三十多年简直白活。
“知道你恨铁不成钢，那这事儿你也不能自己做主，得听金秀的。”何淑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没看出来？金秀对高峰还没死心呢。”
哪还用何淑珍提醒，王振华一早就发觉王金秀话里话外对高峰的维护半点不少。哼，滚都滚了，离婚证也领了，还执迷不悟呢，再这么钻牛角尖往后可有她的苦头吃。
忽然想到什么，王振华对何淑珍说道：“等回村让你弟帮忙多买一个房号。”
何淑珍几乎瞬间明白王振华的言外之意，“你想买给金秀？”
王振华点头称是。
不管高峰以后会不会找过来，他都不想再让王金秀跟着回去受气了。隔着几百里地的距离，娘家这边啥啥都不知道，也使不上劲，等知道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和生气，这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
有了房子就有了依傍，往后再出什么状况王金秀就不至于无家可归，还要躲到外边来。
最主要的是，房号到手之后，最好是房子盖好之后，高峰再找过来王振华就有理由把他强留在利木跟王金秀过日子了。媳妇孩子和房子都在这儿，王振华就不信高峰非得回长春不可，也不信高峰爹妈敢追到利木来。
老高家算盘打得好啊，打量着逼走儿媳妇和孙女，再给儿子娶媳妇生孙子两不误。王振华倒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金枝得了连心的电话赶过来的时候正是饭点儿。小南风乌泱泱挤满了人，排队的都拐了好几道弯。
连心正往后院端菜，瞥见王金枝急忙招呼她帮忙。
后院东屋摆了张圆桌，凡是小南风有的菜每样一盘都摆在上面。
王鹏正围着饭桌上蹿下跳，“大姐，你家吃的也太好了吧？比下饭店吃的菜还多呢。”
连心给他夹了个花卷，说道：“尝尝你老姑最拿手的花卷，店里天天供不应求，现在离了她我这店得少一半客人。”
话虽然是对着王鹏说的，却是说给王振华听的。
王振华不是好眼色的看了连心一眼，“不用你给我上眼药。”
长这么大头一回欺上瞒下就被抓包了个现行，连心止不住的心虚。
王金枝适时地出声给连心解围，“你们一家咋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有事儿啊？”
“孩子放寒假了，在沈阳人生地不熟的待着也没劲，再说他爸一直惦记村里分房号的事儿呢。”何淑珍回答道。
前两天大队部在喇叭上广而告之，这礼拜天准备在村委会礼堂卖房号，让有意买房号的人准备好身份证、户口本和钱。
王振华这不巴巴地就跑回来了。
房号要比王金枝当初预想的贵一些，东西长12米南北宽10米的一个宅基地房号售价一千二。不过对现在的王金枝来说也没贵太多，她一口气买上三个完全不是问题。
店里现在能离了连心，却离不了王金秀。她不在王振华说话还更方便一点，他把自己打算给王金秀买房号的事一说，当场就得到王金枝的大力支持。
王金枝不但支持给王金秀买房号，还想鼓动连心也买一个。结果还没等连心拒绝呢，王振华先摇上头了，“不好买啊，这回要买的人不少，村里出了规定，单立户还没房子的优先。”
这个规定的意思是，本村分家单立户后还没有宅基地的村民有优先购买权。几乎是变相地断了村里女人以自己名义购买房号的路。
一般家庭里的女孩根本不会单立户，基本都是结婚后户口迁到男方家里去，随着男方户口的变更而变更。
男孩就不一样了。除去因为结婚而单立户的情况外，其他任何时候只要父母和男孩本人同意随时都可以单独拿一个户口本自己立户。
连心本来也不打算买房号，所以听过就算，没啥感想。王金枝则是不住庆幸，幸亏当初打算买房号的时候就把李成李威哥俩的户口给单独立出去了，至少李成到了适婚的年龄，应该有优先购买权吧？
唯一受打击的就是连玉。她都盼了小半年了，卖奶茶赚的钱一分都舍不得花全攒着呢，到头来却告诉她她没资格？
当时她就要炸，碍于连心在场她又憋回去了。等连心一走，连玉急忙向王振华求援，“大舅，我姐不买房号我买啊，钱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咋办啊？”
王振华也犯愁。买房号不是小事，不是知根知底的实在亲戚谁愿意帮这个忙啊？他自己因为继承了连玉姥姥和姥爷的房子，是没有购买权的，小舅子的名额还让他预定给王金秀了。
王金枝先前还想着大不了把李威的让给连玉，这个规定一出，他们家最多只能买两个房号，俩儿子一人一个，他们两口子还没有购买权呢。
大舅和二姨都想不出办法来，连玉自己坐那儿瞎琢磨，最后还真就被她想到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我爸没有房号！”
连有财解放前大小也是个地主，虽然解放后被评定为富农了，但家底一点也不比地主差，家里住的是前后三进的院子。连兴贵跟王金兰结婚的时候温四凤不同意他们分家单过，把最前面那排老旧的破屋推倒重建后给他们做了新房。
可以说连兴贵活着的时候名下就没有过房号。死后其实也没有，当初化工厂赔偿的那套房子属于化工厂的集体资产，她们娘仨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
问题是连兴贵名下虽然没有房号，但他也没有单立户，名义上他和温四凤还没分家呢。
王振华思来想去良久，还是决定试一试，“我帮你跟大队问问，礼拜天你也回村里一趟，实在不行多求求村长和支书。”
连玉也明白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但她实在是太想有个自己的房子了。于是礼拜天她借口跟郑琳琳一起去同学家复习，一大早就溜了。
宝泉村统共不到五百户人家，这次分的房号一共三十来个，礼堂里的人少说也有一百多号。
连玉一看这么多人争三十多个房号先就气短一半。王振华又告诉她，村里说了，连兴贵当初结婚的时候村里宅基地是可以随便挑的，是他自己放弃了，所以他并没有资格购买这次的房号。
但是大队部同时也说，如果最后房号还有剩余，也可以价高者得。
连玉死死攥着书包里那一千二百块钱，没一会儿手心里就都是汗。
房号卖得那叫一个快，半个小时左右就剩下两个房号无人问津。
王振华歪头向连玉解释这两个房号没人买的原因。一套面积小，撑死能盖三间平房，院子也不大，盖厢房的话还影响正屋采光；另一套面积倒是正常，但是紧邻坨子。现在的坨子沙化严重，春秋一刮大风坨子上的沙子能像海水一样起波浪，看得人瘆得慌。万一来场暴雨，沙子混着泥水能将房子冲塌。
连玉比较中意面积小的那个。家里只有她和大姐，再加一个罗明俊，三间房绝对够住。盖不盖厢房其实无所谓，反正她们也没有东西要放。院子小一点也不怕，能放下黑妞的狗窝就行。
她打算得挺好，没想到这个小面积的房号反倒是竞争最激烈的。有三个人跟她竞价，五块十块地往上加，连玉不耐烦陪他们玩，一下就把价格提到一千四，后来又提到一千五。
几个村里的大爷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连玉，这么小的面积却要比别人多花三百块，傻了吧？看向王振华时就直接多了，都在怪他怎么不管管孩子。
一千五没人跟她争，连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知交钱办手续的时候又出了始料不及的状况。大队会计拿着一本快翻烂了的账本指给连玉看，说道：“你爷奶还欠着大队的债呢，你得把这笔账清了才能买房号。”
连玉低头一看，账本上清楚明白地写着1968年因为温四凤生孩子连有财跟大队部先后借了三十四块钱。1968年的三十四块钱，够温四凤脚不沾地坐一年月子的了。
后边还有其他各种原因的零碎借款，合计总共二百零八块六毛七。这笔钱放在三十年前可以说是巨款了，放到现在却是随便哪个村民就能拿得出来的。
连玉能眼都不眨一下就把一千二的房号提到一千五再买，她是在乎那二百来块钱的人么？别说二百零点，大队部就算加上利息，跟她要三百她也不是没有。
可她就是不想结这笔账，尤其还是替温四凤还钱。
1968年因为生孩子借钱，那不就是温四凤生连兴国的时候？一想到温四凤这么多年是怎么磋磨她们娘仨的，连兴国躲在温四凤身后是怎样兴风作浪的，连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二百零八块六毛七没有一分一厘跟连兴贵有关，如今却借故要他的女儿来还债，凭啥？
温四凤但凡有个做奶奶的样儿，连兴国不说体恤嫂子和侄女孤儿寡母，哪怕他当初在王金兰的葬礼上没有高调地随那二百块钱礼，连玉都会在心里记他们一个好，看在连兴贵的面子上这钱她还就还了。
然而自从王金兰下葬，连玉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温四凤和连兴国了。她爷连有财那个三进的院子温四凤宁可出租给三户人家都不给她们姐妹住，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这样的奶奶和三叔，哪有半点值得连玉为他们还债的地方？
连玉看着账本运气，半晌突然直挺挺对大队会计说道：“房号我不要了，这账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吧。”说完就走，半点犹豫都没有。
会计看她加价的时候那么痛快，还以为这笔陈年旧账收回来十拿九稳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二百块钱放弃唾手可得的房号。这一下给会计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得罪连玉了。
这也不能怪会计，他虽然是本村人但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对陈年往事自然不如老会计知道得多。待回到家后家里老人将连家那笔糊涂账跟会计细说一遍，会计咂吧着嘴说道：“搁我我也不乐意还这个账。”
到手的房号飞了，连玉以为王振华或者王金枝怎么也得训她一顿，没想到王金枝夸她做得对，王振华劝她大不了攒钱直接买个现成的院子，买楼也行。
现成的院子怎么也得一万多，有那么多钱她不如直接找陈大有买顶账房。
就邓小米跟连心贷款买的那套七十多平的楼房，拿到钥匙她大舅和二舅就开始帮着装修。前段时间连玉凑热闹跟着去看过一回，装得可像样了，邓小米的房间还按她的要求刷了粉红色的墙漆，漂亮极了。
屋里暖气还特别足，不脱棉袄走一圈就得一身汗。
连玉从前并不觉得楼房比平房大院好，自从去过一次邓小米家她就彻底改变了看法。
现在她们住的后院虽说有地火龙，取暖跟楼房基本没两样，但地火龙一个月左右就要补充一次燃料。每次都得二爷爷拉好几车的锯末子、树根还有烂棉包之类的东西一趟趟往里填，数九寒天的动不动就把老爷子累出一身汗，连玉看得直心疼。
楼房好就好在不用烧炉子也不用填地火龙，集中供暖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
别的不说，如果当初化工厂给的那套四十平也有集中供暖，王金兰和连心压根就不会出事。
连玉是真的怕了冬天烧炉子取暖，相信连心比她更甚。
如今王振华也赞成她买楼，连玉就此在心里立下宏愿，争取明年大赚一笔，买它个三室一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