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秀特别害怕闲下来，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忙碌。
自从她来了小南风，连心的工作强度一下减轻了很多。从前报名了但是一直没空翻看的驾考书也有时间看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过的农贸市场现在也有时间和李威从头到尾走一遍。
就连罗明俊都有些羞愧地跟连心提过，“老姨再这么勤快下去就要把我挤下岗了。”
而且她带来的变化不止在餐厅内部，就连来吃饭的顾客都有因为她而改变就餐习惯的。
自从她接手红烧肉和酸菜炖骨头这两样炖菜，打饭的时候额外多要一两勺汤汁泡饭的顾客忽然就多了起来。
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午就餐人数最多的时候，红烧肉和酸菜炖骨头的汤汁往往会比菜还要先见底……
从前连心和罗明俊炖菜的时候菜和汤是齐平的，自从王金秀接手就变成了在汤里捞菜。炖菜的消耗量没变，只是菜汤消耗得比从前更多了而已。
菜汤的额外消耗变相地提高了米饭的消耗量。从前餐厅一天能用三到四袋五十斤的大米，现在已经连续好几天每天都要用掉五袋半左右了。
既然米饭的消耗量上去了，那么在总体就餐人数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其他的主食消耗量势必会下降。首当其冲的就是从外面进货的馒头和花卷，这两种主食因为是面食店半自动生产的，口味乏善可陈，受到的冲击最大。中午客流量高峰的时候还好说，一到晚上就剩得特别多。
连心已经连续减少过两回馒头和花卷的进货量，然而再这么下去她觉得离第三回减少进货量的日子也不远了。
王金秀一听说馒头和花卷不仅要从外面进货，还要减量，当即拍着胸脯跟连心保证，“不就是馒头和花卷么，还用从外面进货？包在我身上。”
连心起先还担心她忙不过来，王金枝来看过两回就劝她：“让你老姨干吧，忙起来她就不瞎寻思了。”
连心细想也是，就当她给王金秀找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做。于是她去厨具店采购了两台电蒸炉，面食店常用的那种最大号的蒸笼一口气要了二十个，全都买回来给王金秀当玩具。
电蒸炉就放在餐厅后边的狭长院子里，旁边还摆了两个用来炖红烧肉的炖锅。王金秀从此便开始左手炖菜，右手蒸馒头和花卷的忙碌生活。
王金秀习惯用老面头发面，她总觉得酵母发面蒸出来的馒头发虚，跟面包似的，攥在手里一捏就一点点大，吃着口感也不好，哪像老面头发出来的面这么实打实的劲道。
所以不论是馒头还是花卷，她都是用自己提前好几天做的老面头发酵的。这样手工发酵做出来的馒头和花卷初尝会有一种微酸的口感，但是细品就会有一股浓浓的面香。而且不论是馒头还是花卷，王金秀在揉面的时候都会适当加一些猪油，这样蒸出来的馒头和花卷也更劲道。
不客气的讲，王金秀蒸的馒头和花卷可以甩市场上那些面食店十八条街。
蒸馒头没有什么花样，花卷的花样那可就多了。切得细碎的葱花和一点点蒜末用热油泼过，再拌上王金秀的秘制椒盐就是油酥。在一整张面片上刷满油酥，再把面片卷成长条，按照三刀不断一刀断的切法切成一个个剂子，左右手反方向那么一拧就是一个个油光锃亮的花卷。
这样做出来的花卷还不等出锅，香味就能飘出几十米去。
王金秀牌馒头和花卷上线第一天就给来就餐的顾客带来不小的震撼。两个电蒸炉摞上十层蒸笼光从外观上看起来已经足够令人瞠目结舌，更别提那穿过玻璃和墙体使劲往人鼻孔里钻的香味了。
餐厅的常客都知道小南风的馒头和花卷是从外面进货的，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会特意请面点师傅现做现蒸，当场就有人夸餐厅老板做的是良心生意，舍得下本钱。
连心听得脸红，又不能辩解，只好跟人家宣传，“面点师傅是我亲姨，做的是正经的戗面馒头，花卷也是我们自己家的口味，待会儿大家伙多给提提意见。”
不必她说，早就有那爱吃面食的顾客打好满满一餐盘的菜，坐在座位上抻着脖子等馒头和花卷出锅。
食客们隔着玻璃看的时候已经觉得那蒸笼里的面食分外诱人，没想到蒸笼抬进来的时候香味更霸道，已经到了让韭菜炒鸡蛋退避三舍的地步。
等了半天的人们纷纷去餐台取主食，还没等排起队来呢就已经抢上了。两笼花卷几乎可以说是秒空，两笼馒头也就剩下半笼。就这还有人没抢上，抻着脖子朝玻璃外的王金秀嚷嚷赶紧再来两笼花卷呢。
连玉都看傻了，她哪见过这种阵仗。有几个一看就是工地的工人，一人抓了五六个花卷放在餐盘里，还不住回头去看有没有上新的。
急得她抄起一个不锈钢餐盘当铜锣使，用勺子使劲敲起来。连玉站在板凳上，保证全餐厅的人都能看见自己，大声说道：“浪费罚款！罚款！就算剩下半口也要罚款五块！”
虽然惹来一场哄堂大笑，但总算没有人再继续哄抢。主要也是王金秀一口气又抬进来四笼花卷的缘故，人们一看有的是也就不着急了。
连玉偷偷从餐台摸走一个花卷吃，一口下去忽然就理解有些人为啥迫不及待抢着吃了，这样的花卷不用配菜她都能干咽三个下肚。
简直好吃到过分。
连玉吃着花卷去跟王金秀搭话，“老姨，从前我咋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呢？”
“好吃吧？”王金秀得意一笑，“都是练出来的。”
在家当姑娘的时候王金秀都没怎么下过地，地里的活计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嫁人之后高峰的口粮田给他父母种着，王金秀也没个正经工作，就只能在家带孩子养些鸡鸭。
后来高峰告诉她，村子北边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国道，堵车是常事。村里经常有人摘些地里的瓜果蔬菜之类过去卖，也有卖盒饭的。王金秀一听就上了心，抱着孩子去观摩了两三天，心里大概有了谱，回家就蒸了些馒头和花卷拿过去卖。
一开始生意也不好，全靠那些司机可怜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卖东西。后来王金秀开始主动给人免费试吃，一个花卷掰两半，一试就给半个的那种，销路这才开始慢慢打开，后来还有了回头客。
有一年冬天遇上一对夫妻开一辆前四后八送货，堵在收费站前边二里地左右。小媳妇碰巧来例假想喝一口热水，又想换洗一下。看见王金秀的自行车上还剩十来个花卷，小媳妇就说她都包圆了能不能去王金秀家里喝口热水。
王金秀就这么把人领回了家。小媳妇临走的时候要给五块钱王金秀没要，一点热水不值什么，她哪好意思收钱。于是那小媳妇就顺口指点了一下王金秀她家乡的花卷做法。
按照人家的做法蒸出来的花卷果然畅销，有段时间王金秀甚至都萌生出了专门做这个生意的想法。可惜没人给她看孩子，时间实在是不充裕，所以直到离婚，王金秀仍然是一天一趟在国道上推自行车吆喝卖花卷。
现在好了，足不出户就有大把的人嚷着要吃她的花卷和馒头。即使做面点费时又费力，一整天干下来王金秀仍然精力十足，仿佛随时能替连玉去跑八百米测验。
王金秀的馒头和花卷一炮而红，谁也没想到居然还催生出另外一条生财之道。
就在面点师傅王金秀正式打响名头的第三天，清河村几个老头老太组团找到连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让连心把餐厅里提供的馒头和花卷对外出售。
连心当时大为动心，却死死按捺住没有表现出分毫。她怕太容易让这些人得偿所愿接下来他们就该得寸进尺了。
她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买一份三块钱的盒饭馒头和花卷就能随便吃，实在不行您就说买三块钱的馒头，怎么也能给您拿上六七个。”
老头老太们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们才能吃多少，一顿一两个顶天了，为了一两个馒头花三块钱不值当。再说就算三块钱吃得实惠，那也不能顿顿都花三块钱吃饭啊，谁家里也没有金山银山。
连心装作为难的样子回复说考虑几天，等老头老太们一走她转头就问王金秀：“老姨，咱在墙上开个窗口专门对外卖馒头和花卷吧。”
连玉刚好经过，凑热闹说道：“还用在墙上开窗口？依维柯大门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连心当时一拍巴掌，可不是嘛，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说干就干，怕影响餐厅的供应，连心当场又定了一台电蒸炉和十个蒸笼。还让连玉放出消息再找一个愿意勤工俭学的学生过来专门卖馒头。
估摸王金秀应付二十个蒸笼已经满负荷劳动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连心专门买了一台大型和面机，同时把那张刚撤下来几天的招工告示添了几笔又贴出去。
原以为王金秀能顶卢月的班，没想到是大材小用。这回除了服务员连心还想再招一个正经的面点师傅，可以顺便给店里增加几种主食。要是实在招不到招一个会做简单面食的也行，给王金秀打下手足够了。
几乎全餐厅的人都闻风而动。介绍同学来勤工俭学的，介绍亲戚朋友来面试的，连心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搭话。
乱哄哄忙碌了好几天，赶在月底之前连心才将人手配齐。
负责卖馒头的学生叫龚良，是连玉的同班同学。上回连玉一口气从初一一班招了三个学生勤工俭学的事儿让班主任知道后在办公室对她好一番长吁短叹，掰着手指头跟她挨个数了一遍班里几个困难学生的家境，还用哀怨的眼神看她。那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
这回好不容易又有肥水流出来了，连玉急忙给班主任通风报信，班主任就把龚良给派了过来。
面点师傅不好招。再有一个多月过年了，手艺在身的人更倾向于工作有头有尾，来年开春再换工作不迟。所以将近十天里愣是没有一个真正的面点师傅来面试。能给王金秀打下手的倒有好几个，连心和王金秀最后挑了一个同在清河村租房住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姓金。
来面试最多的就是服务员。连心本着有备无患的宗旨，一口气留下来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小秦介绍来的同村好姐妹，姓包；另一个说来有点好笑，连心统共招工就那么几次，这姑娘愣是来面试两回都没被录用过。
姑娘姓管，普通人的长相，各方面都不出挑。两次被刷都是因为被比她更优秀的人给挤下去的。
这都已经是她第三回来面试了，一见面她就对连心说道：“老板娘，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你就让我在你这儿干吧。”
说得连心怪不好意思的，就把她留下了。上班之后连心才发现，怪不得这个小管死活要来小南风呢，就她这个饭量，除了小南风恐怕没哪个饭店能养得起吧？
王金秀蒸的馒头她就着酸菜炖骨头的菜汤能一口气吃六个，花卷能吃八个。这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占肚子的面食，要是米饭她一个人怕不是就能吃掉一整盘。不过小管心里也有数，知道大米比白面贵，压根也不去吃米饭，专捡馒头和花卷吃。
不过她饭量大，力气比饭量还大。后院那四口十二印的大铁锅里分别炖着红烧肉和大骨头，一般都是服务员用小推车一桶一桶地往餐厅里送。自从小管来后送菜就变成她的专属任务了，别人一车只能推一桶菜，她一车两桶推得轻松，往餐盘里倒的时候还不用别人帮忙，她自己就能举起来将近一百斤的保温桶。
连心每每看她干活的时候都心惊胆颤的，生怕她一不小心闪了腰。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因为小管有一天建议她把小推车加宽一下，这样她就可以一次性推四桶菜了。
连心：……
31号那天上午连心正跟众人一起在餐厅里择菜，门帘一响进来两个人。打头的还没站稳就声音洪亮叫了一声：“大姐！”
连心闻声就是一阵心惊，抬头时王鹏正一阵风似的朝她冲过来，在他身后穿着一件白色貂皮大衣笑盈盈站着的不是舅妈何淑珍还能是谁？
连心刚刚挤出半个笑容，门帘一掀，王振华走了进来，进门就开始低头拍打裤腿上的雪水。
这下连心彻底笑不出来了。
王鹏冲过来撞到连心怀里，发现连心看见他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还以为自己把她装疼了，摸着后脑勺跟她道歉。
连心这时才回过神来，连跟大舅和舅妈打招呼都忘了，结结巴巴对着王鹏说道：“没，没事，大姐不疼。”
“咋了？不欢迎我们一家三口，怕我跟你借钱啊？”王振华总算拍打完身上的雪，笑着打趣连心。
何淑珍一眼就看出连心的异样，刚想问上一问，就见餐台后边忽然闪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奔连心而来，隐隐约约还有脚步声跟着。
“甜甜！穿上外套再找大姐玩儿，要不感冒该喝药了。”
声到人到，王金秀一头闯进餐厅，直面王振华一家三口。
王振华的笑容从听到王金秀声音的时候便开始缓缓收拢，在看到王金秀的那一刻他眉宇间已经挤出两道深深的皱纹。
“你啥时候回来的？”王振华沉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