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枝买卖越做越红火，一个人备货卖货，从早到晚地连轴转，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何淑珍偶尔给她帮忙，看她干劲十足却也十分辛苦，就劝她让李威回来给她打下手。
王金枝也想过，就怕李威不乐意。她看李威对汽修挺感兴趣的，又是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总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再有就是李威汽修厂的工作是他爷爷托人给找的，她这个当后妈的张嘴就说不让干了，老褶子还不得闹上天去。
何淑珍没有这些顾虑，她又不是李家的儿媳妇，回家打电话把家里这些事儿一五一十跟王振华全说了一遍。隔天王振华就提一包熟食和两瓶白酒去工地找李宝林改善伙食去了。然后没过两天，李成大包小包的从沈阳回来了。
“我爸说我不是搬砖的料，让我回家给你打下手。”李成放下行李就去帮王金枝穿串儿。
喜的王金枝眉开眼笑。她这辈子后悔的事很多，唯独嫁给李宝林这件事她迄今为止没后悔过。虽然她婆婆出了名的难缠，公公明目张胆偏心小叔子一家，但结婚快十年李宝林从来没让她受过委屈。他总是竭尽所能替她摆平一切困难，尽量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心。在李宝林的教育下，两个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王金兰活着的时候就曾羡慕地说她有福，从结婚那天起就被三个男人护着。
王金枝想着有李成帮忙，周一串串香肯定比平时卖的多，蘸料和辣椒油得提前多准备一些，于是叫上李成这个壮劳力一起去清河村找连心进货。
俩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往清河村走。王金枝估摸这个时间连心刚收摊，她到那儿刚好能给几个人做顿早饭，能让连心轻松一点是一点。
结果一过马路她就看见连心家巷子口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王金枝开始还以为是谁家结婚办喜事，心里还在想不知道是聘闺女还是娶媳妇。
她和李成刚把自行车锁在话吧窗户底下，就听坐在一旁的两个老头旁若无人地议论开了。
“真是老马家那一对双儿？你看清楚了？”
“看得真真的！警察拷着进去的，我还听见话吧小佟跟警察说他们俩打算绑票儿。”
“我刚才看见一个上身都是血的，是小佟揍得？”
“哪儿啊！卖烧饼那姑娘家养了一条狗，听说是让狗咬的，血赤糊辣的。”
王金枝听到这里脚下就是一崴，一颗心瞬间掉到了脚面上。她用尽全力从人群里挤进去，到连心家院门口却被一根警戒线给拦住了。
“嫌疑人指认现场，无关人员都退后。”一名警察走过来指着王金枝喊话。
王金枝就像没听见一样，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那群警察她腿一软就瘫到了地上，“大，大丫！二丫！我的丫头啊。”她一边叫着一边往前爬，李成快一米八的个子生生扶不起她来。
连玉正和郑琳琳站在墙根底下看热闹，听见王金枝那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转身朝门外探头看去：“二姨！大哥！”
王金枝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抖着嗓子问连玉：“你姐，你姐……”二丫好好的呢，难道是大丫……
“我姐没事儿，佟哥昨天半夜抓了俩贼。”连玉简简单单解释一句。
王金枝立刻就觉得全身充满力量，扶着李成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警察看是受害人亲属就放行了，但又叮嘱他们不能再往前走，就在墙根儿待着。
虽然已经立夏了，但早晨的风还有些硬，空气也凉飕飕的。王金枝、李成、连玉、郑琳琳四个人都缩脖抱膀蹲在墙根底下一声不敢出。
人影幢幢间王金枝看见一个戴手铐的犯罪分子被警察搀扶着，包着纱布的半边右脸还在渗血，右臂的衣裳也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小臂打着石膏挎在脖子上。另外那个比这个情况好点不多，整张脸肿成一个猪头，左眼青紫肿胀仅剩一条缝，估计是看不见，要不怎么警察问话的时候他总是把右边脸面朝人家呢。
“该！揍得还是轻！”王金枝小声骂道，转头又问连玉：“到底咋回事？偷东西来的？”
连玉把一个警察指给王金枝看，只见那人戴一双白手套，左手拿一条麻袋，右手拿一条绳子，旁边还有人扛着摄像机在录像。
“佟哥说是绑票儿。”
王金枝那颗刚从脚面回到心窝里的心脏呼啦啦又蹦到了嗓子眼儿。天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敢对她亲外甥女下手！
正愤愤不平时，院外忽然传来比她刚才还要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天爷啊！我儿子冤枉啊！”马茂臣老两口得到消息赶来了。
昨天傍晚一家人定下计策，马大宝他娘就把自家一间空屋收拾了出来，后半夜马大宝和马二宝去绑人，马茂臣就坐在店里等消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他还以为儿子得手之后直接把人送空屋去了。为了消除自家嫌疑他照常开门卖包子，等他媳妇天不亮赶到店里问他是不是成了的时候他才觉出不对来。
马茂臣偷摸跑连心家附近转悠一圈，趴墙角仔细听了听没啥异常。回家越想越心慌，掉头就跑旁边派出所找自己表侄打听消息。他那表侄见他跟警察打听自己儿子下落还以为他没睡醒呢。马茂臣一听儿子不在派出所心就落了地，不是被抓就好，也许是怕麻烦直接送去朱友良那了。
马茂臣背着手施施然回家继续卖包子去了。他哪里知道佟卫东抓住人后第一时间就给县刑警队的老战友打电话，开门见山问人家：“严打结束没有？你那里还缺不缺业绩？”
送上门的功劳不要白不要，刑警队正愁没人往枪口上撞呢。当即半夜派车把人拉去医院包扎，同时立案，上班时间一到马不停蹄就把嫌疑人拉来指认现场。动作迅速、行事果决，争取做全省严打工作的收尾标兵。
马茂臣从看热闹的嘴里听说警察抓了两个绑匪的时候魂儿都吓飞了，跟老伴儿俩人跌跌撞撞跑来确认。没等挤进人群呢，四周近邻那些异样的目光已经让马茂臣明白肯定是自己儿子栽了。
老马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三个警察险些没拦住让她闯进院子去。马茂臣也跟着一起往前挤死活要见自己俩儿子，这时院里走出两个警察把他们老两口带了进去。
老马太太踉跄几步，看见马大宝的惨相时心都开始滴血，转头再一看马二宝伤重到都站不住了，立刻吊起嗓子就开嚎：“我的儿啊，哪个狗娘养的把你们打成这样啊！老娘我跟他拼命！”
她在人群里踅摸，一眼看见站在人群后面的连心，二话不说五指成爪就要挠过去，被一个警察一把架住胳膊后仍不知收敛，嘴里不住朝连心叫骂。
“你个小骚货！四处勾男人的臭婊子！要不是你我儿子能被打成这样？！”
“自己不要脸给老男人当小情儿反过来连累我儿子！”
“警察同志你们讲讲理，我儿子是冤枉的，都是这个小婊子和城管队长朱友良造下的孽！不关我儿子的事啊！”
马茂臣早在自己媳妇张嘴骂第一句的时候就想冲上去把她的嘴撕了，奈何中间隔着两个警察他够不着，急得他在后边一个劲儿地问自己媳妇是不是疯了，胡咧咧什么。
老马太太几句话秃噜完忽然反应过来好像说了不该说的，骤然安静下来。
刑警队长叼着根烟，朝手下一扬头：“还愣着干嘛？听不出来啊？家属都把线索送到鼻子底下来了。”
几名警察同时朝老马太太迈步，老马太太和马茂臣一起软倒在地。王金枝瞅准时机泥鳅一样从人缝里钻进来，扬手就是一个大巴掌狠狠扇在老马太太脸上。
“老不死的养出两个畜生来！谋财害命不够还想坏我闺女名声！”一个巴掌不解气，王金枝反手就想再扇一个。老马太太这次反应及时，伸手抓住王金枝的胳膊就要上嘴咬她。
唬得院里的警察纷纷伸手拉架，七八个大小伙子差点没能拉住两个上头的妇女。
最后刑警队把老马家一家四口都带回队里审讯，王金枝得到一个口头警告让她注意一下场合跟分寸。
王金枝可不管什么场合分寸，她站在院门口当着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人的面装起委屈来：“我这俩外甥女命苦啊，年头没了爹年尾没了妈。我这个当姨的让她们自己出来做买卖养活自己已经够没脸了，总不能眼看着别人往她头上泼脏水我屁都不放一个吧？老少爷们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
人群里传来附和声，王金枝更来劲了，站在大门口就要跟众人把事情来龙去脉掰扯清楚。连玉怕她一知半解的说漏了再惹麻烦，连忙把她拽进院子来关上院门。
佟卫东跟去刑警队了，院里除了罗明俊都是自家人，王金枝抓着连心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生怕哪里漏看一眼。激动劲儿一过又开始埋怨姐儿俩有事不告诉家里人，总是瞒着，继而威胁说再这样她宁愿生意不做了，专门来给连心打工。
连心正准备把前一天罗明俊被抓走的事跟王金枝报备一下，听她这么一说连忙又咽了回去，不仅如此，她还使眼色让连玉也别说。
连玉确实啥也没说，可王金枝又不是瞎子，连玉和郑琳琳一个瘸着左腿一个拐着右腿她能看不见吗？连玉赶忙打马虎眼说是体育课练单杠时抻着了，全班同学都这样。
王金枝这才将信将疑放过了她们俩，开始打听来龙去脉。
听连心讲事情经过时王金枝还不住拍胸口顺气，冷不丁她抓过罗明俊的手放在手心轻拍，“小罗，二姨以前是没太看得上你，今天给你赔个不是，从前是我狗眼看人低，没想到你真是个爷们！”
罗明俊受宠若惊，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想起来说一句：“我没干啥，都是黑妞，黑妞厉害。”
小厨房门口一直趴着的黑狗听见罗明俊叫它的名字连忙坐起来，张嘴歪着脑袋打量众人。
王金枝一个倒仰，龇牙咧嘴地说：“这狗咋……咋这么磕碜！”
黑妞一个耳朵支棱着，一个耳朵耷拉着，俩眼睛大得好像没有眼白。嘴筒子细长，俩鼻孔一个黑色一个肉色，颜色还不平均。俩前腿中间的位置有细长一撮白毛，四个脚掌也是白色的。尾巴倒是挺长，但是秃的，像根鞭子一样。
最关键的是它好像听懂了王金枝在说它丑，嘴巴当时就闭上了。它这一闭嘴不要紧，王金枝发现它居然是个地包天……下颌那一排兜兜齿儿能把整个上唇都包上不说，两颗硕大的犬齿甚至把上唇皮肤都顶出来两个小包。
一身的黑毛凌乱不堪一点光泽都没有，胸腔两侧的排骨根根分明。这样一条皮包骨的狗，白给狗肉馆都懒得下刀。
“它现在可是救了一家子人命的大功臣。”连心用手胡噜黑妞的头，黑妞眯起眼睛享受，那模样多少带点恃宠而骄。
后半夜那会儿没人睡觉，大家伙都窝在东屋炕上，连心把黑妞也叫进屋子里壮胆。罗明俊见她醒来后不再怕黑妞不由得心里高兴，仗着胆子提了他来这个家之后的第一个要求：“大姐，能不能让黑妞以后给咱看家？”
连心抬起眼皮看了罗明俊一眼，罗明俊心里就是一紧。
“你天天晚上起夜就是为了喂它？”连心语气轻飘飘的。
罗明俊这才知道连心早就发现他天天半夜起床偷东西吃了，心虚地低下脑袋，慢慢点了点头。
连心又问他：“好几次我让你多吃点你说你吃不下，实际不是吃不下，是为了省下来喂黑妞吧？”
罗明俊紧张地抠手指，指甲倒刺都要被他抠出来了，“我……怕。”
怕什么呢？怕吃得多了惹人厌，他不想因为一口吃的再去流浪。一条狗的口粮再少也是负担，他没有立场要求连心在收留他之后再多一条狗做添头。即使黑妞是他的朋友，是他流浪生涯中唯二的朋友。
于是只能省，从自己少到不能再少的口粮里给黑妞省出一口吃的来。虽然很少，还要偷偷摸摸的喂，但比起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已经好很多了。
黑妞也很懂事，白天从不出现，只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趴在院门口的角落，等待罗明俊每天深夜的投喂。
要不是马家兄弟夜里来行凶，罗明俊深夜投喂黑妞不知还要多久才会被发现。
“黑妞现在是我们家的看家狗了，下午就给它搭个窝。”连心轻拍黑妞的脑袋，郑重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