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方夜羽迈步走进了茶馆。
刚一进来,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说他不像其他皇室那般,养鸟斗蛐蛐,平日里在市井闲逛,可却也知道,这处茶馆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平常的茶馆当中,不说聊天打屁的嘈杂声,可茶盏起落的叮当声绝少不了。
但这处茶馆大不一样。
除了那悠扬婉转、动听悦耳的箫声外,几乎是连喘气儿的声儿都听不到,就好像是这茶馆当中,除了乐师之外就没活人了一样。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但方夜羽却也只是惊诧一瞬,便没再多想。
只因为,那箫声奇妙至极,顿挫无常,每每都能拿捏住人的呼吸与心跳,再烦躁的内心,听到这箫声,也要平静下来。
就像是秋冬月,前一秒还是凛冽的寒风,下一秒就躺在了无人而又静谧的沙滩上,享受着温润咸湿地海风,照耀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看着海鸥在天空中回旋,听它们没有预先安排,却和层层叠叠的海浪声交相呼应的绝美乐章。
方夜羽也不例外,在茶馆的过道上走着,心中却开始纠结,他既想要去二楼,找一个更开阔,视野更好的位置坐下,但又因楼梯距离箫声太远,担心会降低体验。
其实不止是他,今日前俩茶馆的客人,每个人都陷入过这样的纠结,而九成之上的人,都没过去心里的那一关,宁可选择亏待自己,也不想因走远而听不清这绝妙箫声。
哪怕只有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二楼的客人也没好到哪去,许是因为得益于自己占据了更好的位置,再加上这箫声听得他们口干舌燥,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茶水。
如今膀胱肿胀,可茅厕却在后院,所以他们也都是宁可夹紧屁股,也要听完这位乐曲大家的演奏。
方夜羽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上楼,而是在一楼大堂,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
同时就要叫来伙计,让其给自己添上一碗茶水。
可他张开嘴,停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扰乱了那位乐曲大家的旋律,好在,茶馆之中,不光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开口。
其他客人亦是如此。
茶馆的伙计却是个人精,知道各位的难处,便提着茶壶,蹑手蹑脚,好似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提着大茶壶,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如今见到方夜羽的神情,提壶的伙计瞬间会意,走了过来,给方夜羽身前的茶壶添了茶叶,却没有向往常那般炫技似的将茶壶高高举起,而是让壶嘴贴着茶壶内壁,让热水无声地流淌进去。
方夜羽也注意到了对方的细节,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又从怀中拿了张银票当做赏钱,塞了过去。
伙计见到银票上面的数额,脸上顿时挤出了褶子,换做往常,他非要给这位有钱的大爷来点情绪价值,多谢打赏什么的。
但今天,他却也只是点头哈腰了一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拿着茶壶走开了。
这倒是让方夜羽觉得这伙计更加懂事了。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那箫声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正要步入高潮之时,茶馆那似开未开的大门,被人粗暴地用脚踹了开来,发出‘砰’的一声重响,瞬间将那箫声打断。
沉醉其中的众人,刚刚还要飞跃云端,登上那人间极乐之境,如今却被弄得不上不下,好似百爪挠心一般,别提有多难受了。
眼瞧着屏风之后的虚幻人影放下了手中的洞箫,俨然是要‘罢演’。
所有人都是朝着门口投去愤怒的目光。
似是能将人生吞活剥。
可这一眼望去,来人的穿着打扮,还有身后跟着的仆役随从,却将他们当中绝大多数的人都给吓地不敢动弹。
只见来人二十三四的年纪,一袭质孙服,上衣连下裳,纳石矢的料子,其上点缀着珠宝,头戴宝顶金凤钹笠。
从这一身打扮便能知道,来人即便不是凤子龙孙,也是皇亲国戚。
他们当中或许有富甲一方的巨贾,可哪里敢得罪天潢贵胄?
倒是方夜羽,认出了来人,叫什么他不记得了,但和他一样,都是王爷世子,且对方的这一身衣袍,还是蒙皇御赐的。
以前倒是经常能够在宴席上见到对方穿这一身去显摆,不过后来他拜入魔师宫,就和这些人接触的少了。
与此同时,前不久同样进了茶馆当中,并且找了二楼一个靠栏杆位置坐下的裴矩,这时候也听到了下面的动静,皱了皱眉头。
“刚吹箫的那个,吹得不错啊,站出来本世子有赏。”
那质孙服的世子身旁,仆从从旁边搬了把干净的椅子,服侍他坐下,世子也是大咧咧开口,完全没有将茶馆里面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这一番态度,让茶馆当中的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同时一些人也记起了对方的‘名声’,顿时为那吹箫的大家暗自哀悼了起来。
眼前这人,是大都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喜欢飞鹰走狗,听曲儿斗蛐蛐,可飞鹰走狗斗蛐蛐还好说,毕竟是游牧民族的皇室子弟,总归弓马骑射的本事不会太差。
但要说听曲儿这类偏文艺一点的活动,这位世子殿下就不行了。
偏他还是个爱附庸风雅的。
遇到好听的乐师歌姬,就爱往自己的府邸里倒腾,也甭管你乐不乐意,买卖不成,就直接动手抢人。
茶馆里的这位曲艺大家,看来今日也是难逃毒手了。
正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了声音:“客人若是喜欢,坐下一起听便是,赏赐就不必了。”
那声音甜美清柔得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喻,质孙服的世子,只是听到,便觉得骨头都酥了。
“呦呵,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在这儿吹箫卖艺未免太可惜了,不如跟本世子回府,享受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他说着,朝左右挥了挥手,却是让人去将那美人儿带出来见见。
若是当真不错,他今日便要当一把新郎官爽爽。
手下平日里跟着欺男霸女惯了,见到自家主子的手势,便知道是什么意思,气势汹汹地朝着屏风走去。
一路上,大堂的客人,多是敢怒不敢言,即便是各别两个有勇气的,刚站出来,还没等走上前去,便被那两个仆役一掌打飞出去很远,砸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后,没了动静。
眼看着两个仆役即将靠近屏风,方夜羽冷哼了一声,不见动作,可却又一股无形之力迸发而出,将那两个人高马大,显然有些武功底子在身的仆役给隔空摄来,紧接着,又丢出了门外。
这可是将坐在椅子上的质孙服世子给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同一时刻,在他身旁一个瘦削老者上前一步。
许是这老者实力非凡,质孙服世子瞬间有了底气,紧接着,又想到了自己刚刚的窘态,有些恼羞成怒。
站起身来,指着茶馆当中的客人,就是大声叫嚷道:“哪个下三滥使得见不得人的手段,敢不敢站到本世子面前来?”
二楼,裴矩并没有将这些哗众取宠的家伙放在眼里,注意力全部都被屏风之后的箫艺大家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刚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箫声让他有些熟悉,不过那时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屏风后的那人一开口,熟悉的感觉更加浓重了,让他也忍不住投去目光。
也正因如此,注意到了方夜羽摄住那两个仆役所使的武功,分明就是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
那精神力控物的手段,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又有一个问题,他和方夜羽分别也不过几日,对方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修道心种魔大法,又小有成就?
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猜测。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就见楼下方夜羽站了出来,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来。
“呦呵,还是个小白脸。”
方夜羽拜入魔师宫也有好几年的光景了,换句话说,和他们这些人划清界限,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再加上他身上又没什么特征,以至于质孙服世子一时间也没认出来方夜羽的身份,
只当他是一个有点功夫在身,想要踩着他出风头的小白脸。
这他能忍?
当即就冲着身边的老者喊道:“福伯,给我弄他!”
听到这话,福伯却是没有直接动手,他瞧着方夜羽刚才的手段不一般,猜测可能是魔门大宗门派的传人。
如今认真打量了两眼,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一双浑浊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
身体也止不住的颤抖着,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那质孙服世子却瞪得有些不耐烦,催促了一句:“福伯,你怎么还不动手?快把他的手脚打断,之后再关进笼子里......不是喜欢出风头么,本世子待会就带你好好出出风头!”
很显然,他后面的那句话是冲着方夜羽说的,挑衅意味十足,嚣张跋扈的意味也十足。
方夜羽被气笑了,此刻的他,也明白了什么叫无知者无畏。
当即也不客气,径直朝着质孙服世子走去。
后者见状却也丝毫不慌,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自己身前的这个老者,可是能和魔门掌门相提并论的绝世高手。
别说是在这大都城,自己的地盘当中,就是去大明皇宫,福伯也能带着他杀个七进七出。
反倒是见到方夜羽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质孙服的世子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怠慢,又是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福伯你怎么还不动手?快点把他的胳膊腿儿全都打折了,本世子还要带着他游街出风头去呢。”
我的小王爷,你可少说两句吧!
老者已然认出了方夜羽,脸上冷汗涔涔,腿肚子也在打哆嗦,就差给跪下了。
要说他没别的缺点,就是平日里爱吹点小牛,吹嘘一下自己的武功有多么多么高强,魔门的谁谁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可这话自己人听一乐也就得了。
实际上,他也就是个宗师初期的武者,还是压榨干净潜力,未来不可期的那种。
怎么小王爷还真把他当成绝世高手了?
别说他实力比不过对面的这位爷,就是能打过,他敢动手吗?
自己身后的是天潢贵胄,对方难道就不是凤子龙孙?
甚至从身份地位以及未来要继承的爵位来看,方夜羽比他身后的这位小王爷更加尊贵。
思来想去,老者最终还是决定出手,但不能真打。
“得罪了!”
老者出招之前,还提醒了一句,这让质孙服世子很不满意,他都丢面子了,你还跟人家这么客气干什么?
然而,当老者冲上前去,又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归的时候,质孙服世子的眼神瞬间清澈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见倒地不起的是自家的福伯,而非是那个小白脸后,咽了口唾沫,回头正要表明身份,好让对方有所顾忌。
可他才回过头来,方夜羽已然走到了他的身前,距离不过三尺,旋即猛地探出手来,掐住他的喉咙,将之提起。
“呜呜——”
质孙服世子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呜咽,可方夜羽却仿佛没听到没看到一样,手上继续用力。
骨头摩擦的喀嚓声,在这重新安静下来的茶馆当中清晰可闻。
不过就在这时,二楼的一处席位上,原本还不甚在意的裴矩,见方夜羽竟然要下杀手,也是不能视若无睹,连忙开口劝道:“世子,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然双方互有损失,不妨给在下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方夜羽见到裴矩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对方的话,虽然乍一听是在帮眼前的混账东西求情,可仔细想来,却也是在提醒他,同为皇室中人,若是他杀了眼前这家伙,难保不会被蒙皇责怪。
换做平常时候,这都不算是问题,可眼下他还要跟扎牙笃竞争郡主,可不能在身上增添污点。
“既然裴大人都开口为你求情,那今日便饶你一命。”方夜羽话音落下,松开了手掌,任由质孙服世子摔在地上。
后者‘哎呦’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剧痛从肩膀处传了过来,剧烈地疼痛直达大脑。
在昏迷前,质孙服世子也只是隐约听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