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县。
中军大帐。
皇甫嵩安安静静的跪坐着，面前的长案上摆着他的兵器。
一把长戟，一把横刀。
还有一坛酒。
和前些日子相比，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虽然儿子的事情依旧在他的心间萦绕，但已经不再影响他对战局的判断了。
门口两道人影闪过，遮住了刚好照在门口的那一片阳光。
“太尉。”
“明公！”
士孙瑞和亮眼走了进来。
皇甫嵩抬手招呼了一下，“坐。”
他拎起酒坛，将酒倒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三个酒碗里。
“太尉该不会是专程在等我二人喝酒吧？”士孙瑞轻笑说道。
皇甫嵩微微颔首，说道，“我还的确是专程在等你们。”
“虽然没有菜，但这一顿酒怕是不简单。”士孙瑞开玩笑道。
皇甫嵩呵呵笑着，端起酒碗嗅了嗅那带着淡淡花果香味的酒，小抿了一口后说道：“也没复杂到什么地方去，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统领长安兵马了。长安军在陛下继位之初，就与西园军、北军和禁卫不同，不对，现在也不能称之为禁卫了，就是单纯的羽林军。”
“吃了那么大的败仗，我呢，现在也有些优柔寡断，也不适合再领兵了。但承蒙将士们厚爱，他们还尊我一声将军。”
“今天这顿酒，就两件事，我想带领将士们，打好这最后一战。然后你们就做好分内之事，不要让长安军因为我的离去，而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士孙瑞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换将实属必然。
但听皇甫嵩亲自说出这样一番话，士孙瑞心中还是像装了一块石头般，有些不适。
“太尉考虑的过于复杂了，您是朝堂的宿将，陛下不会轻易换将的。”士孙瑞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善意的安抚皇甫嵩。
皇甫嵩放下了酒碗，摆了下手，“你不必说这些，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陇县之败，逼得陛下将禁卫都派了出来，若再继续让我统帅长安兵马，我自己都说不过去。好在，他们在榆中打的很不错，三场大胜，凉州战局基本上已经是定了。”
“为祸大汉近十年的边疆，这天，总算是变了。”
榆中的捷报想要送到朝廷，是绕不过陇县和皇甫嵩的。
该知道的，皇甫嵩比当时远在雒阳的刘辩，知道的要早的多。
“卑职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出如此战绩，灭敌两万余，俘虏近六万，简直不可思议。”提及此事，梁衍依旧难以置信的说道。
“陛下重用荀攸、贾诩等人，是有原因的。他们在我脸上这一巴掌虽然打的挺响，但我心里也是开心的。”皇甫嵩笑道。
士孙瑞无奈笑了笑，之前的那些话，他们这几个人不说，也没人会知道。
“荀攸、贾诩皆是能统帅五万兵马的人才，张济、张辽、夏侯渊亦是能征善战的猛将，陛下看人的眼光，我现在是挺服气的。”皇甫嵩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酒下了肚，好像将他的嗓子眼和胸怀一并打开了。
士孙瑞没有作声，只是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虎狼之臣这个称呼，应该是挺到位的。
当今的朝廷，需要的便是像虎狼一般能对外挥动利爪的臣子！
“太尉，我看您还是别说他们了，他们这几仗打的过于出彩，而我们还守着陇县，毫无寸功呢！陛下马上就要西巡到陇县了，我们不能毫无斩获！”士孙瑞说道。
“对！”皇甫嵩挥舞着手指说道，“不过，也不必着急，此时急于进攻，毫无必要。”
“盖勋在西，我军在东，四万大军困守陇县，韩遂要么自己走出来，要么就饿死在城中算了。他还在等着他的援兵，可殊不知他已经没有援兵了。”
士孙瑞说道：“太尉，末将的意思是，我们是否可以从后路军中将韩遂那些部将的首级要过来？我们站在城下哪怕是喊破嗓子告诉韩遂他现在孤立无援，韩遂也不可能会信。”
“但如果他看到他那些部将的首级，效果可能立马会不一样。而且，他现在驱策百姓上城御守，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数万百姓葬送在我们的刀下。”
皇甫嵩瞥了一眼士孙瑞，“你想让我拉下这张老脸去恳求荀攸？”
“末将可以拉下我这张老脸。”士孙瑞闷头说道。
太尉是要脸的，他不过是个京兆尹，这脸可以不要。
“你要早这么说，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尽快写信！”皇甫嵩说道。
士孙瑞：？？？
所以这个办法太尉也想到了，就是拉不下脸去要人？
士孙瑞瞬间郁闷的只想拿脑袋咣咣撞墙。
荀攸肯定不知道你背地里骂他的事，又何必这么执拗呢？
一时间，士孙瑞是真不知道\b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他今日不提及此事，看样子太尉就准备放弃这个办法，闷不吭声的接着围城。
“后路军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斩获如此之丰。而我这个所谓的太尉却首战失利，损兵折将逾万，到如今尚无丝毫斩获。你们就给我留点脸面，让我带一些志气卸甲吧。”皇甫嵩苦笑说道。
这句掏心窝子的话一说，士孙瑞和梁衍瞬间感受到了皇甫嵩沉甸甸的心事。
好吧，原来他只是表面上风轻云淡了。
“明公，不若强行攻城吧！”梁衍说道，“我军此刻兵强马壮，韩遂兵不过万余，在陛下抵达陇县之前，我们一定可以攻下城池，拿下韩遂的狗脑袋！”
“既然有引蛇出洞的办法，又何必让将士们白白去送死？”皇甫嵩说道，“此事不必再提，就这么办吧。君荣，尽快去写信！”
“遵令！”刚准备反驳梁衍的士孙瑞，立刻应了一声，“末将这便去写。”
皇甫嵩看着士孙瑞出了中军大帐，指了指梁衍，轻斥道，“以后这么愚蠢的主意少出，将士的命比我的面子更贵重。”
“喏！”梁衍应了一声，试探着问道：“明公，是否顺带派人请荀攸关照一下二位公子？金城叛军如今肯定已被杀破了胆，此刻若荀攸张口要人，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
皇甫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那两个混球……”
“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不必去管！”
“……喏。”梁衍无奈，只好如此应了下来，“卑职告退。”
出了中军大帐，他立马转身走进了士孙瑞的营帐。
他看了一眼正咬着笔杆酝酿措辞的士孙瑞，挥手让正在研磨的亲兵离开，自己接手。
“想让我顺带告知荀攸，保太尉的两位公子一命？”士孙瑞抬眼，淡淡问道。
梁衍点了点头。
这话他也有些不好开口。
可他知道，这个事如果他不开口，太尉是绝对不会主动去说的。
“你的意思？”士孙瑞又问道。
“我的，太尉不可能说这事。”梁衍说道。
士孙瑞沉默了片刻，“我只能请求荀攸在能办到的情况下量力而为，不能要求。”
“我明白，你写吧。”梁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