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地铁通道的瞬间。
久未行驶的列车排气管上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发动机所在的车头，也随之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每一块钢板的接合处都随着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生锈的螺丝因震动所产生的位移而“吱吱”作响。
火车要散架了！
车厢内，上百人不约而同蹲在地上，有人双手抱头，有人面色紧张地抓紧附近一切能稳定身体的固定物，有人双手抱胸，神情悲壮地高呼：赞美黑夜女士。
“赞美黑夜女士！”
“赞美黑夜女士！”
“赞美黑夜女士！”
祈祷的力量似是能够传播似地，渐渐地，车厢内无论是否信徒，都在高声赞美“黑夜女士”。
咚！
正在车厢内鼓捣发动机的吉吉兄弟，手心里全是汗。他们二人手忙脚乱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面板上，亮起的一堆红灯。
“完了完了！”
“好像转不动了！”
“水温过高啥意思？”
“你加水了吗？”
“废话，不加水能开啊？”
“不是，发动机内压那个表啥玩意？”
“好像要爆了！”
“完了完了完了！”
第一次被丢到驾驶位上强开火车的吉吉兄弟二人，一边对着“维修手册”一边无脑推拉杆。
“路障！我们快到路障了！”
之前地铁站都是住人的，火鼠以及之前的居住者，为了让营地更安全，都心照不宣地将所有的通道用路障封闭起来。常年累月，路障越来越厚，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上，一根根扭曲尖锐的钢筋突出。
“老板，咱们快撞上了！”
随着列车的提速，吉吉兄弟二人已经顾不上发动机会不会炸了，在发动机那嘈杂的轰鸣声中，吉吉兄弟分别从左右窗户探出脑袋，看着远光灯照射下越来越近的路障。
“老板！要不要减速！”
“闭着眼睛，向前冲。”
郑修柔和的声音传入兄弟二人耳中。
车厢内，高声咏颂着黑夜女士名号的信徒们，纷纷闭上了眼睛。
米娅死死地抱紧了无知的妹妹，想起郑修那平静而从容的表情，越来越安静。她怀中的妹妹雪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食指在口中螺旋转动地吸吮着，她咧嘴一笑，发出奇怪的笑声。
一百米。
八十米。
七十米。
吉吉兄弟闭着眼睛将发动机的转速提到最高。
神奇的事发生了，本来通通都冒着红光的那些仪表盘，随着发动机转速提高与内燃机运转，竟一点点地平稳下来。
吉姆热泪盈眶：“跑起来了！”
吉米怒骂道：“哭个屁啊！快撞上了！”
“那不是更该哭吗？”
兄弟二人一愣，面面相觑：“对啊！”
他们开始听从郑修的指令，紧闭眼睛开始热泪盈眶。
车顶上。
郑修望着越来越近的路障，那路障的墙壁漆黑且深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右拳往左掌一拍：“我忘了给这辆车起名字！”
在郑修身旁，表情酷酷的橘猫用酷似人类的姿势屁股朝下挺直背脊坐着，双爪环抱在胸。闻言，橘猫冷冷一笑：“毫无疑问，该叫‘猫猫号’。”
“我觉得吧，‘修正号’更好听。”
“猫猫号。”
“我觉得该叫‘修正号’。”
“吾不要你觉得，吾只要吾觉得。”
“唉，不是，公会的名字不是已经让给你了吗？钢铁与机械，这是属于男人的浪漫！”
“凤北不在，你谈个锤子浪漫？况且抛开让不让不谈，你公会名字都叫橘猫会了，这辆车车不沾点喵喵，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吗？”
“……不讲理了是吧？”
“吾一生行事，何须向区区的神解释！”
“那我不管，修正号。”
“猫猫号！”
“修正号！”
“猫猫号！”
“修正号！”
呼！
路障近在咫尺！
忍不住睁开眼睛的两兄弟望着车头前的路障，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扯着尖锐的嗓音嘶吼：“老板！撞、撞、撞！”
一人一猫向来都是用“高速神言”吵架，普通人类根本听不清两位至高存在正吵些什么，只有压下了发动机轰鸣的“嗡嗡”声。
郑修：“闭嘴！”
橘猫：“闭嘴！”
霜雪眨眼染白了郑修的眉发，郑修胸大肌上副权柄鼓动，有如心跳般。他一掌朝前拍出，可怕的“冻结”之力随着郑修的掌心凝成肉眼不可见的一束利剑，哗哗！切向路障。
在郑修出手的同时，橘猫也忍不住了，“啵~”橘猫从腋下拔出肉球，如玩耍般向前一推。
二人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顷刻间列车面前的路障，右半边被冻成冰墙，左半边被一团无形的波动拍碎，碎成漫天的粉尘。
轰！
车头狠狠地撞在路障上，右半边的冰墙看似厚重，可在“冻结”之下，内部结构早已不堪一击。车头呼啸撞过，将右半边的冰墙撞成细细碎碎的冰渣。
“吾赢了！”
橘猫得意地将爪子竖起两根，成了“V”字型，乐道：“猫猫号！喵！”
车厢内的幸存者与信徒们，压根儿不知道掌控着他们生死安危的一位神、与一位拉胯的猫型主宰，在谈笑争吵间、因胜负欲的作祟下，完成了一次小小的比拼，顺便郑重地定下了这一艘列车的名字。
可怕的震动如同海啸般，稀碎的冰晶中，无形的伟力向四周疯狂地挤压着。“嘭”，橘猫不愧曾经是优雅的主宰，随手的一掌，让狭窄的通道在一眨眼间，像是被什么粗壮的玩意给贯穿了般，瞬间膨胀，一切挡在列车前的障碍物，瞬间被清理一空。
轨道的尽头，是一条平坦宽敞的康庄大道！
“呜呜呜呜——”
尖锐的呼啸声刺穿冷冽的末日，漆黑的浓烟“卜”“卜”地向外冒着，在地下沉睡了数百年、凝结了数百年前人类智慧结晶的产物，在历经了数百年的黑暗岁月后，重现人间。
“冲出去了！”
“出去了！”
“开了开了！”
“黑夜女士赛高！”
“黑夜女士永恒！”
“黑夜女士……真的女士！”
车厢内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兴奋中。
不久前他们似乎死了一回。
如今纷纷活出第二世。
“滋滋滋——叩叩！咣——”
列车内广播响起，有人用拳头敲了敲麦克风。
“快！”
车厢里很快响起了吉吉兄弟的提醒：“所有人，戴上防护面罩！我们快到地表了！”
临时列车长吉吉兄弟忽然反应过来，抓着圆筒形的通讯设备向车厢内的幸存者与信徒们传达警示。
米娅迅速戴上防护面罩，她焦急地看着四周，这时米娅注意到“夫人”正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白皙的手掌托着下巴，神情恬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自从上了列车后，“夫人”一直坐在那里，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她似乎从来都不曾担心这辆列车开不出去，从来都不曾担心“出师未捷车先死”。在郑修坐上车头的那一刻起，“夫人”维持着这般美如画的姿态，不曾变过。
米娅脸微微一红，心跳不争气地快了几分。她牵着雪莉的手来到“夫人”面前：“尊敬的夫人，能请你帮忙照看下雪莉吗？我想去车头那边瞧瞧。”
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米娅安抚雪莉几句，将来福枪扛在肩膀上，从座位中间的通道快速穿过。
米娅推开列车长车厢的门，一眼便看见二人端着小册子在忙活，想方设法摁掉仪表盘上亮红灯的地方。
时不时水温报警，时不时发动机报警，时不时排气报警，时不时压力过高报警。但这些问题都不大，毕竟列车顺利地开上了铁轨。
“老大！”
“老大！”
看见米娅的瞬间，吉吉兄弟二人立即来了精神。
米娅是被郑修任命的“首领”，“老大”之上才是“老板”。
如今这个由黑夜女士信徒与橘猫会幸存者结合在一块的临时小团体，众所周知的米娅位居第四把手。前三位从上到下分别是：老板、夫人、爱宠。
米娅沉默着点点头，窗户破损，正呼呼漏着风，剧毒气体灌满了车厢。三人戴着防护面罩，均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米娅沉声道：“专心开车，不用管外面！”
说完，米娅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黑夜中，蠕动的阴影如一片黑色的海洋，伴随着轰隆的脚步声，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着。
一百只？
一千只？
一万只？
望着黑压压的兽潮，米娅握着来福枪枪托的手心攥满了汗水。她猛地张大嘴巴，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畸变生物在地上狂奔，她活了二十一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色，也从未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地接近。
咚！
忽然！疾驰的后方车厢传来了剧烈的震动，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枪声。
对讲机里传来了后方的联络：“有畸变趴在窗户上！”
“开枪！”
“射下去了！”
“有更多的畸变注意到我们了！”
米娅立即上前抓住话筒：“所有人，注意头顶与两边的攻击！绝不能让畸变进入车厢！”
咔！
米娅话音刚落，车厢里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枪械上膛的声音。即便外面的场景很可怕，但生存在末日文明中的幸存者们，都习惯了与畸变为伴，习惯了将自己隐藏在防护面罩之下。在米娅的提醒下，所有人纷纷反应过来，架起各自熟悉的枪种，瞄准窗外。
“哟？”车顶上，橘猫对车厢内的一切动静了若指掌，她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一届的兵种素质不错啊，有培养的价值。”
在橘猫的认知中，在神战的背景下，人类的优秀与否基本上都是与“作战能力”挂钩。力量可以随便给，曾经身为主宰的橘猫很清楚，“超凡”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舍得，完全可以与这群人建立神与使徒的联系，并赋予相应的超凡力量。可好的苗子太少了，对于“素质不好”的兵种而言，给予超凡力量那就是纯纯的浪费，如今他们的仓库里“源”所剩无几，一滴一缕都得省着点用。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橘猫会对车厢中的人类露出略微意外的反应。因为她觉得，这群人稍稍花点“源”，就能培养成适合作战的优秀兵种，未来可期。
车顶上，本来安安静静坐着的郑修忽然站起身来，全身皮肤的汗毛根根立起。
“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变得更为强烈，郑修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城市废墟的深处。隐藏在深邃黑暗中，似乎藏着一种比黑暗更深沉的“东西”。
“吾与你都并未显露神性。”橘猫肯定地说道：“其实祂在追什么，你早知道了，不是么？”
郑修从怀中取出那二十面暗红色的小盒子，低头沉思。
月玲珑带着信徒从南方来，那“东西”一路追来，想来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只有凤北留下的这个颇为神秘的“盒子”。
“正好，我稍微以‘类人种’的身份会一会祂。”
列车在疾驰，轨道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障碍物”，包括但不限于：倾塌的大楼、废弃的汽车、路牌、桥墩、畸变早已腐朽的尸体等等。
橘猫瞪着眼睛，眼看列车要撞上了，郑修明显没出手的打算，她不得不抬抬爪子，淡淡的肉球形状光团拍出，“啵”一下，“啵”又一下，快速而高效地清扫着挡在铁轨上的一切。
这也是为何，末日之后，从来不曾有人奢想过将废弃的列车启动并逃离这个可怕城市的原因之一。列车能动，但此路不通。
此刻橘猫充当着“清道夫”的角色。
伟大的、傲娇的、不朽的、高贵的安妮大人，最讨厌做一些无意义的重复运动。不厌其烦地拍了一会，橘猫憋不住了，转头怒瞪郑修的背影：“你干嘛不出手？”
“这是你的……猫猫号。除非它改名叫做‘伟大的修正号’。”郑修忍着笑，却故意板着脸说出了一件事实。
“啊这！”橘猫傻眼了，手速如电推着“肉球光波”，过了一会她颓然道：“卑鄙的外来者！”
“你这般出手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吧？”
“哼，不过是简单的‘流体力学’、‘碰撞’的运用，稍微给这些物体一个固定的‘矢量’，它们就自己飞出去了。和神性、神力没有半毛钱关系。”橘猫用最玄学的口吻说着科学的解释，然后带有几分威胁意味地竖起两根爪子：“两个罐头！”
“成交！”
郑修笑着伸出拳头和橘猫的肉球碰了一下。
在郑修与橘猫交流的这短短几秒内，密集的枪声与火车的呼啸在这座没有生命气息的死寂之城里，就似黑夜中的萤火虫，就似绝望中的一道光，吸引了畸变兽潮的注意。
越来越多奔跑的兽潮趴上的列车，如蝗虫般密集地吸在每一节车厢上。有的畸变的四肢带有如章鱼般的吸盘，有的畸变生物利爪轻松地钩住了列车年久失修的外壳。越来越多畸变生物攀附在列车上，拖慢了列车的行进速度。米娅焦急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面对数不清的畸变生物，即使是信奉黑夜女士、相信黑夜女士无处不在的信徒们，眼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名为“绝望”的色泽。
“赞美黑夜女士！”
车厢内有人大声地嚎叫着。
郑修微微一笑，在一节节车厢上如履平地。
漆黑的流光在郑修的眼底深处流淌着，郑修眼睛一闭一睁，“撕拉”，他撕去外衣，露出如精钢浇筑般完美的身体。
可怕的肉体在黑夜中仿佛泛着异样的光彩，正疯狂撕咬着车厢的畸变生物，以及四周奔跑的畸变兽潮，因郑修的“脱衣”，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不约而同朝郑修望去。
郑修踏出一步。
一只上半身人型、长满了肉须、下半身酷似八足蜘蛛、身高足足四米的畸变生物，一阵痉挛后，猛地翻起白眼，向后倒去。
震慑！
刹那间，以郑修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气势向外扩散，畸变生物们如被风吹拂的麦浪般，成排成排地晕厥倒下。如蝗虫般吸附在车厢上的畸变，成片成片地被列车甩飞。
突如起来的加速让所有人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推背感”！
万籁俱寂。
车厢内的所有人透过车窗，望着突然间停止了动作的兽潮。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自每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们该赞美‘修正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