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渊

深度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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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之一】:灵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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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1年,《星渊》游戏更新版本30.0——《至暗时刻》

“亲爱的客户们,玩家们:”

我是《星渊》最高策划、奇巧网络服务器架构师、奇巧网络首席执行官,莱安定。

作为最近建立资料片《深渊远征》,要求玩家和公会加入远征组织这一决定的后果,我宣布辞去我作为奇巧网络管理层的一切职务。

我一直以来坚决支持玩家的游玩体验、信息安全和账号所有权,但同时我也支持维护公司的决定。

事态发展背离了初衷。即使我不能赞同的解散出售这个工作室,分裂内部的决策仍然占了上风。在炎夏决议之后,我在这个方面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

此外,我确信这一程度的决定应该建立在玩家群体的期待和意愿的基础之上。

然而,我会继续尽我全力所能保证,过去以《星渊》最高策划,所签署的协议能成为真实可行的条约,同时能使公司财政状况摆脱危机的困境。

我以奇巧网络首席执行官最后一次向您宣告:我认为对14.0版本删除Npc‘李澳兹’以来,我们经历的改革历程,尤其是对我关于这充满矛盾,浮浅和主观认识的历程的观点有必要作出解释。

命中注定,当我作为这个公司的领导时,这个公司的形势已经不容乐观。

虽然我们拥有丰富的像画质、剧情、游戏性等优势资源,伟大的泰拉也赐予了我们的工作人员智慧与才华,可我们的游戏在外挂治理方面,依旧远远差于市面上所有网络竞技游戏。

自瞄、锁血、瞬间移动、魔法子弹、强制下线、Ip封锁、禁止窥屏、开盒玩家信息、盗刷信用卡……在层出不穷的网络攻击中,奇巧网络受到了无法挽回的损失,我们是失败者,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大量的玩家在游玩过程中不堪受辱,选择放弃退游,甚至注销账号,我们的流水日日低下,已经不足以维持游戏服务器正常运转。

我带着我的忧虑离开这个职位,但是我也带着希望,带着对你们的信心,这种信心来自对所有玩家的智慧和创新精神的力量。

我们是一个曾经风头无二的游戏,这个游戏是否能够进入新的、秩序和有尊严的新生取决于你们每一个人。

我们曾经试图打造出来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但我们却忘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就必然着外挂、黑客等破坏规则,不择手段为自己牟取利益的不安定分子。

一些错误完全可以被避免,很多事情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我确信或早或晚我们共同的努力会有结果,我们的游戏在未来会重新成为一个繁荣而辉煌的热门爆款。

我宣布:

从今日零点起,《星渊》正式关闭服务器主动运营,玩家能够保留过去一切账号数据和信息,《星渊》服务器会在泰拉的社会总服务器上继续运营。

我们不会再为其提供任何形式的内容更新,包括反第三方插件和信息保护措施,以及关闭游戏认识滤镜、痛觉屏蔽。

对于仍冒险潜入游戏世界的玩家,我们无法保证您的信息安全和心理健康,为了您个人考虑,请谨慎选择,对于冒险举动产生的一切影响,奇巧网络及工作室人员不承担任何责任,一切后果自负。

奇巧网络工作室正式解散。

谨以此向各位致以我最美好的祝福!

距离李澳兹退出‘星渊’,已经过去了721年。

在此期间,莱安定权力不断地增长,将自己的子嗣软禁后,莱安定的寿命得到了极大的延长,然而,伴随着对兰德·洛德的生命力榨取吸收,莱安定的性格也变得越发怪异。

作为星渊最古老的神灵之一,莱安定即便是在星渊最黑暗的时刻,也保持着沉稳冷静的态度,坚决维护星渊意志,并执行它的命令。即便自己是被作为初代的服务器本身,出卖自身的生命和神力,去给《来自星渊》计划的实施保驾护航。

即便是最极端的神灵武士和真武党成员,也不会觉得莱安定是一个情绪激动的人。

但,兰德·洛德和革命派神灵们的举动,似乎深深刺激了这位古老的母亲,当祂选择将自己的接班人和儿子关押软禁,抽血吸髓一般汲取对方生命源泉的时候,祂内心的理性似乎也开始动摇起来。

莱安定首先是星渊神族和源始星渊的最高领导者,其次是救赎主神,不论如何,这样的政治和精神领导者,总是要冷酷而理性的。

但在这种刺激下,祂逐渐地有些异化了。

据奇巧网络的高层(实际上是救赎神灵派系的参赞和护道者)所称:

“(兰德·洛德)被囚禁后,主母的性格开始变得丰富起来,祂经常因为某些琐事而多愁善感。对于一些原本应该被注入源土的死刑犯,特别是那些革命武士和真武党激进派——这些神灵是危及源渊组织架构的危险分子——主母冕下只是觉得看起来有些可怜,便自顾自地免去了祂们的刑罚,有的流放渊外,有的则是贬为邪神,甚至有很多人干脆丢到冥渊挖灵魂碎片,进行劳动改造,仅此而已。”

“对于冕下的变化,不是没有人意识到,但是没有人敢质疑。冕下把律法和内阁会议变成了祂的一言堂,谁要是敢提意见,祂不会明着反对,而是说‘那么这会让多少人牺牲呢?’、‘这样会伤害到某些人的情感的’、‘对于那些老功臣而言不合适’……于是什么改革进程都被拖了下来。”

“但往好处说,至少这七百年来,我们没有处死过一个同胞。源渊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反抗势力,冕下是在靠着‘宽容’和‘仁爱’,以纯粹的道德手段,控制着整个宇宙。”

“祂距离前线越来越远,却随意地许诺给神族大量的福利,完全不考虑政策的实际性,以及我们源渊实际上根本就是一片荒原,除了神灵,什么都不产出这样的客观情况……源渊什么都没有,祂许诺给人们的东西,需要冒着被【社会】侧渗透的风险,从其他星渊调配进来,或者通过冥渊进贡,看似福利和关心体恤,实际上是在拿源渊的安全开玩笑。”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人们对祂的反感,莱安定对于管理运营游戏一窍不通,但祂要求【玩家】普莱尔为祂订制一套可以‘快速吸引玩家入坑、快速让玩家形成战斗力、快速通过游戏回收资源’的计划。祂迫切希望《来自星渊》计划能够在一千年内就能完成。”

“普莱尔告诉祂:在地球,没有任何一个游戏策划同时能够做到以上三点,最多同时两点,如果有人自称可以做到,那么这一定是诈骗。”

“冕下不以为然,祂开始越过设计师的建议,自己亲自去修改游戏数据。为了迎合冕下提高玩家数量的想法,奇巧网络的员工开始铺天盖地地植入广告,组织玩家群体围攻非玩家群体,甚至通过律法,要求玩家需要注册游戏账号才能进行工作、娱乐、消费甚至上厕所——以此强制他人入坑。而没有入坑或者注册账号的玩家,则会被单位排挤和厌恶。”

“而对于快速让玩家变得强大,那实在太简单了,给玩家们发外挂,让每个人都能迅速把等级拉平,达到版本上限。”

“回收投入资源是维护的重要任务,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不再规范内部市场规则,放开一切交易,交给无形的大手自己调控。而需要的资源不足,则直接下发任务,要求玩家自己在星渊内抢劫,或者闭上眼睛,任由玩家发挥主观能动性。能从星渊榨出多少油水……全凭玩家的想象力。反正手上有外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任何一件事情变成强制性的时候,即便是源渊诸神,也开始变得逆反了。很多地方爆发了对冕下的抗议,但社群管理员会及时发动认识滤镜,以稳定秩序。”

“加上真武党人的活动,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认识滤镜的存在,祂们掀起了好几次‘拔楔’运动,帮助和强制不少玩家拔掉了脖子上的认识滤镜,其中一些偏激派神灵开始自称‘自由神族’,祂们加入真武党,在沤深卿、阿特烈亚·夜风的领导下,躲入源渊的白沙荒原之中,与救赎神族进行游击战。”

“而另一部分觉醒神灵武士则多出身于奴工、炮灰神灵。祂们不是武士,手里也没有枪杆子,更没有什么信仰意识,祂们的思想较为保守,对于直接游击不看好。认为偏激派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源渊统治,就算打倒了莱安定政权,无非也只是换了真武党上台,扶持了一位新的主神罢了。”

“所以,这些底层神灵选择成立了‘平民党’,祂们认为:只有彻底粉碎源渊的一切,对整个源渊进行彻底的颠覆,最好是让主神、神灵和奴工不再有身份上的差别,才能彻底终结‘莱安定’本身。”

“只是相比于真武党人可以凭借武士的神力,直接发动武装介入、暴力革命、夺取资源,平民党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甚至因为没有神国、没有神权、没有神位,祂们花了四百多年,才搞定了基本的纲领和总路线,连确认党内人员任命都需要几十年,甚至因为太过弱小,连莱安定都懒得看祂们一眼。”

“在这一过程中,星渊的局势也在剧烈变化着。”

“【隐秘社会】在星渊上三层:周渊、境渊、层渊,建立了六千多个地球人定居点,他们通过软殖民的手段,不断地侵占原住民的星空,同时大力传播隐秘的信仰,宣传‘泛卢卡人’概念,只要是符合‘碳基生物、人形、与宇宙人族无生殖隔离、说英语’的人群,都被归类为地球人。”

“如此多元化的手段,给了星渊叙事们沉重一击。

虚空认为这是对虚无主义的亵渎,要求发动神圣的战争消灭异端意识形态;

境渊认为过多的地球人定居点破坏了本层的自然环境,特别那些‘鞑靼-斯拉夫’混合人种,挤占了原住民的生态位,祂们更适应宽阔的平原,并拥有快速发展的科技。加上奥修利亚惨剧给本宇宙人民带来了严重恐慌,各国人民继续支持联合体扩大‘水体战争’;

而在层渊,三大叙事选择联合起来,共同遏制泛卢卡人理念——三者的叙事都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宇宙人族居民,一旦失去这些稳定的资源,固有时域和人造神灵的生成都会被重创。”

“源渊通过对隐秘的和平协议和《来自星渊》计划的玩家们,获得了对六大星渊的驻军控制。但莱安定似乎忘记了一点:此前,星渊人民支持玩家,支持这些降临者,是因为他们保护了星渊,跟【社会】侧敌人战斗,不断帮扶弱者,惩恶除奸,并且没有统一的组织,这才获得了星渊各大势力的宽容甚至接纳。”

“星渊人民并非尊重古老源渊来的不死使者,他们尊重的是一次次为他们舍生忘死而战,即便他们只是游戏人间的玩家。”

“当源渊的降临者不再是单纯的玩家,不再以对抗【社会】、拯救星渊为己任,而是一群手里揣着外挂,不受法律约束,素质急剧降低并没有保底收入的开挂群体时——那么星渊人民就不会再欢迎玩家。”

“仅仅七百年,30个版本的时间,即便是《星渊》的开服玩家,也被迫同流合污,开始在星渊各层圈地跑马,侵占原住民土地,拉帮结派,扶植傀儡政权。特别是那些早早进入群渊,开始进行群渊特色吃鸡大赛的登神者玩家们,这些人不仅数量庞大,而且手持外挂,很快就把本地的叙事文明打成了殖民,甚至将神位都垄断了,偶尔产出和挖掘出来的神位,只在几个寡头玩家之间传播交易。”

“照这样下去,不用等到一千年,玩家们下潜冥渊,真正打通层渊-源渊的渠道的时候,《来自星渊》这个计划已经可有或无了——现在的趋势下,再过一百年,五层星渊已经快要变成地球和源渊的双重殖民地了。”

“莱安定冕下,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

“祂小心翼翼,温柔善良,连一只家雀都不敢捏死,却能够眼睁睁看着五层星渊数以京兆亿万所计的生命,沦为殖民地和亡国奴。”

“一个连喝一碗皮蛋瘦肉粥都说‘这太奢侈了’的女人,却毫不在乎地把五个宇宙都分给了地球异族。”

“作为一个母亲,祂似乎太冷血了,活活把自己的儿子抽干成芦柴棒。作为一个政治首脑,她又太仁慈了,连沤深这样两度贬为邪神的危险人物,都觉得可怜——她就不怕放虎归山,日后沤深带着吉奥·贼鸥、利奥兹祂们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脑袋割下来,悬挂在银河中当太阳用吗?”

“虽说【玩家】说他给了李澳兹很丰厚的条件,劝说他卸甲归田,不问星渊、不碰军队、不结党社——但那些奴工炮灰平民党人心中的偶像,即便过去了721年,依旧是那个底层出身,权倾朝野,篡权立身的‘最后勇者’利奥兹。”

“利奥兹崛起了两次,就算普莱尔用所谓的‘美人计’劝说祂远离革命,但这种威胁仍然存在着……可冕下完全不担心。”

“从一开始,莱安定冕下什么都知道。”

“西德斯被利奥兹抢劫,李澳兹和西德斯决战,到利奥兹倒逼境渊抵抗地球入侵——直到利奥兹马上就要动摇源渊的政权了,普莱尔终于坐不住,才主动出击,劝说利奥兹成功,这才有了今天的安宁。”

“可是,冕下并没有关注过李澳兹。”

“祂们并不是战友。当利奥兹在前线厮杀争斗的时候,冕下正在忙于后方的生产和繁育。莱安定从来就不是其他五位神灵的伙伴,祂是星渊意志的接引和转述使。也因此,祂有理由瞧不起其他诸神。”

“站在莱安定的角度是可以理解的,冕下一直觉得:前方的战士们不过是需要付出性命,单纯地送死和杀戮就好了,而祂要承受的可是无尽的操劳和繁育工作,还要继续管理政治。”

“源渊就是这样的,任何事情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天才和笨蛋,幸福和痛苦,都是一早就被计划好的,命运是固定的、不可摸索、不可解答、不可窥看的,因为星渊是没有任何一个神灵敢叫‘命运’的,就算有,也只是好运或者厄运,没有谁敢于挑战命运本身,更妄谈僭越和违背的。”

“你出生是炮灰,那是因为星渊意志通过精密的计算和海量数据得出的结果,你不要觉得惋惜,因为相比于上五层星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来说,祂们连神灵都不是,你好歹是神灵呢,炮灰神灵也是神灵,至少你拥有凌驾于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之上的地位和力量,你也该满足了。”

“……渊外战争之前,星渊是可以这样说的。”

“后渊外战争时代,战败摧毁了星渊神族的荣耀和力量,渊外的宇宙被【社会】们吞噬,败兵不是投降、占山为王、隐居,就是自甘堕落化身邪神,胡作非为,那个曾经辉煌荣耀的大星渊时代,彻底一去不复返,连带着源渊自己,不得不靠着奴工和炮灰的力量,复活那些战死武士,开启《来自星渊》计划。”

“在无数的炮灰神灵和奴工神灵当中,实际上利奥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普通、麻木、平凡、沉默、踏实——很平庸的炮灰神灵。莱安定不是没有思考过利奥兹的威胁,可是冕下祂怎么思考,祂都只能把利奥兹的成功归咎于时代的巧合。”

“可是,这就是祂特殊的地方。”

“一个普通人的伟大,胜过一万个伟大的人。”

“如同一道星火划破夜空,纵使稍纵即逝,也把漆黑的世界撕裂开了一道伤口。旧时代的黑夜,丝毫惧怕这点儿小伤口会让它流血致死。黑夜所惧怕的,是无数的生灵从此见了光明,享受了那短暂的温暖,于是有了胆量,有了希望,敢于站起来,一起把天掀开,让阳光洒满大地,自此换了人间。”

“一个利奥兹,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十个,百个,千千万个被奴役压迫的神灵,都把利奥兹当做榜样,开始自诩利奥兹,模仿其人生轨迹,不择手段地攀登上位,这比地球人的文化渗透还要可怕!”

“所以利奥兹不能死,他若是死了,也就成了圣,再也不会有新的污点产生,不论日后有什么革新的观点,人们一拍脑袋,都会说‘这跟利奥兹当初的想法很像啊,就这么来吧’。”

“这哪里还是神灵啊,跟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当渊外战争战败后,高高在上的神族还希望控制星渊凡物众生,于是开始组建叙事的时候,祂们已经和昔日瞧不起的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星渊已经没有什么神灵了,所有人都是在宏大叙事框架和系统中的一份子。只要身处这个体系里,谁也无法绕开这一切去思考、学习、认识和改进。”

“我们嘲笑凡人低效粗鄙无能有着乱七八糟无意义的情感,可实际上当我们的叙事架构起来后,我们的情感文化只会比他们更丰富、更复杂。已经说不出来,除了力量和这瓷肌玉骨之外,我们跟凡人有什么区别了。”

“……现在,时代又变了。莱安定喜怒无常,并且经常性发火赌气,由于几次改动不尽人意,大量的玩家弃游,她索性放弃了对游戏的控制,把自己关在住处,奇巧网络这个庞大的架构瞬间倒塌,我们过去的理想和事业一夜之间崩溃,可《来自星渊》这计划,一切仍在进行下去。”

“就算是神灵,也会因为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而开始肆无忌惮。游戏内部的秩序缺失,就会让一群人露出原始血腥的面貌,我们不是从单细胞发展出来的生物,我们一生下来不是为了生存而杀戮的,所以我们骨子里是没有杀戮爱好的基因……但是我们在长期的叙事文明化过程中,已经成为了文明人,所以,我们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文明的前置条件——野蛮。”

“野蛮,是文明的先决条件。文明,是社会的前置要求。”

“星渊的人民,如今面临的是两个模样不同,但骨子里一样的野蛮怪兽的压迫统治。一个叫地球,一个叫源渊。”

“这就是我七百年时间里,不断观察这个世界,通过各种途径,结合我的个人感受,思考得出的结论。”

“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

【我应该继续写下去吗?】

笔尖在纸张上停滞住。

【我已经不是这其中的一份子了。不论是死是活,未来怎么样,都不影响我的待遇。】

视线掠过书桌台,在周遭的陈设摆放上一一扫过:从境渊进口的手工书柜、传世古书原本、虚空大君的头颅、一家五口人的全家福照片………

【我早已经不是底层的存在,星渊还是地球,都不会让我死去,我是权贵,是统治阶级的一员,跟那些劳苦大众和贱民牲口,截然不同。】

【既是如此,我为何还在跟那些底层刁民一个见识?他们就好像韭菜,地球人来了割一波,源渊神族来了割一波,但只要不掐了根,总是割不干净的。】

【又笨,又自私,又蠢,稍微有了资产就不知道努力,总是随意挥霍享受,不去考虑几万年以后的事情——这就是底层的贱民和牲口们,它们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真正的自我,从来不会为了任何高尚的事业献身,完全是卑贱的、低等的、只是为了高尚者和精英的存续而允许其存在的一群两脚牲口。】

【我过去和他们是一个层次的,但现在不是了,就算过去几辈子,几万亿年,直到宇宙终结,我都是这宇宙中稳固的精英和享受者。我的花销越大,反而能够养活更多的两脚牲口,我的花销越少,越‘节俭’,反而会导致财富在我这里不断地积累,最终导致社会上没有足够多的财富,从而引起战争和纠纷。】

【我越是捐助那些两脚牲口,他们反而越懒惰,连本来的能力都丧失了,早上给他们的钱,下午就到了赌场和皮条客手里,真是可笑,那我还不如投资赌场和会所呢,起码还能解决一部分就业哩。】

【他们贫弱,他们懒惰,他们不知所求,他们愚蠢盲目,他们可悲可怜,他们活该,他们理应如此……这就是星渊。就算是最孱弱的炮灰和奴工神灵,也比工人和农民高贵。】

【出身决定了大厦的地基,剩下的不过是增添几片砖瓦罢了。】

【王侯将相固然宁有种乎,可是能够成为智慧生物、生活在文明中,本来就是概率极低的事件。】

【星渊没有投胎,魂归冥渊,水流冲碎,再造魂灵,转世再来,谁知道下辈子是什么东西。】

【这七百年的退休生活,让我意识到了一点: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不是天才,也不是什么主角。】

【我在这七百年里,没有干出来任何一件伟大的事情。我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对于子女的培养也很失败,后代就算发达富裕了,也不过是因为蒙了我的荫庇,吃了我的老本。】

【我的孩子要都是这样的,那我说实话,还不如我跟质向生得几千万只玩具。】

【在这个过程里,我倒是能够明白一些虚无主义者的思想:天才不过是极少数的突变,生命本身没有意义,寻求意义更是可笑,一个多子多福的君王,和癌细胞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是靠着巧合和历史机缘,恰好成为了篡权暴君的人。】

【任何一个人,站在我那个时代,只需要敢于挥剑,就能取得不亚于我的地位。】

【我对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感到满意,这就是我该有的一切了。】

【我已经不再是炮灰神灵,已经不是要赚血酬的佣兵,我当过皇帝当过父亲当过寡头当过总统当过神灵,什么都接受过了,而且这一切特权,明确地不会随着朝代更迭消失。】

【我有什么理由抛弃这一切呢?】

【只有底层的牲口才需要奋斗,我已经没有这个动力了,剩下的,只要混混日子,坐等世界末日到来就好了。】

………………………………

“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李澳兹没有继续书写下去,而是就此停住:

“我已经没有战斗的需要了,也没必要思考更久远的事情了。那些事情跟我无关了。”

他站起身,把书稿整理好,这篇名为《星渊和地球双螺旋体系下的共存和纠纷》的文章装进一个坚固的箱子底部。

虽然并没有写完这本大部头,但李澳兹还是珍惜地将纸张铺平抹好,放上保护材料,又把自己曾经的配剑、武器、装备、持有资产凭证,都一一放入其中。

想了想,李澳兹还是没有把虚空灵偶菲翠丝从真将军手上夺走,实际上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切换到真将军的小号上了。

七百多年了,就算是枚石头,都该养出感情了。

那边到底情况如何,他早就不过问了,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真将军为他出生入死那么久,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七百多年,号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李澳兹抱着箱子,缓缓走下楼梯,空荡荡的庄园内只有他一个人,虽然帝邦派人打扫维护,保持着起码的干净整洁,但空气中的孤独气氛却是没办法抹除的。

他的庄园并不大,也就三万亩的良田,两万平方公里的林场而已。是第一任妻子帝亚兰购买的,李澳兹不喜欢太喧闹的地方,周围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见不到一个人。

他不觉得孤独,似乎是因为炮灰神灵出身的缘故,李澳兹的业余爱好很少,最后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子女是跟第18任妻子,貌似是某个帝邦【机械师】诞下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大概是重孙女?

那个叫做李美芳的重孙女跟他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投资失败,想来找自己找点钱,便热情地过来侍候了他几个月。

李澳兹没什么需求,每天生活都很随意,除了看书、看新闻,就是修行问道,烧香拜三清,钻研翻译地球的道教经书,偶尔心情好,也就是炼丹算卦卜筮画符驱鬼。

唯一坚持干的事情,就是锻造打铁。

每天打造一件东西,模样类型随意,一天一件,雷打不动。

某天随意给李美芳丢了颗自己炼制的珠子,她就兴奋地给自己这个便宜姥爷磕了几个头,第二天就跑没影了。

李澳兹来回换过27个妻子,伴侣更是数不胜数。

在没有离婚的时候,他就开始把外面的女人往家里带,帝亚兰并不反对,还经常跟他谈论那些爱慕他、追求他的人。

反而是李澳兹连女人都懒得往家里带的时候,帝亚兰再也无法忍受他了。

包括首任妻子帝亚兰在内,没有一个记得模样的,只要有人敢找他求婚,他就答应。就算明知道对面是冲着自己的财产来的,李澳兹也不在乎。

不是因为他的需求有多旺盛,以至于来者不拒,而是在他看来,这些生物,或丑或美,都一个样子。

时间越是推移,李澳兹看人的能力越差。

大概退休三百多年的时候,李澳兹就发现,只要不用心,自己已经没办法分辨出来帝亚兰和其他女人的样子了。

这种感觉并不奇怪,人类看蚂蚁也是一样的,不是仔细分辨,很少有人能够一眼看出来蚂蚁的种类不同,特别是仔细分辨出来哪一只蚂蚁叫什么、是谁、干什么的。

李澳兹并没有因为换的妻子和伴侣太多,而变得风流浪漫,反而变得更加冷淡无趣。

帝亚兰试过无数种办法取悦他,让他开心,试图让李澳兹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李澳兹最初也尝试过,他试着配合帝亚兰,表演好一个模范丈夫、男友、恋人。

但很快就失败了。

越是寻求刺激,李澳兹的阈值提高的越高,到最后哪怕是死亡都无法引起他激动。

越是配合演出,李澳兹就越对爱情和亲情缺少热衷,随手拈来的演技唬住了一切外人,却无法骗过身边和枕边这些亲近的人。

爱人和被人爱的能力,反而因为爱变得迟钝,渐渐消磨殆尽。

帝亚兰跟他离婚后,倒是热情了很多,听说后面加入了新生命公社,还是最危险的星际冲锋队里。

最开始,李澳兹的个人新闻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但也只在帝邦内传播,后面帝邦太子帮他把信息丢进黑洞里,强行压制住了热度后,也就没有人谈他了。

帝亚兰再出山后,反而是成为层渊的大英雄,屡次完成不可思议的拯救任务,并接连击退【社会】议员、玩家匪帮和邪神信徒,让她的威望大涨。

跟李澳兹离婚后,她放弃了帝邦的国籍,思想也变得非常激进,即便是在以偏激闻名的泛生命体进步革命委员会内,也属于有点极端的类型。如果是普通人,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社会】给腐化了。

但帝亚兰特殊作为龙殁兵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为了屠杀【社会】的。

和李澳兹感情破裂后,更加坚定了她的思想,彻底抛弃了私人情感。

心中没有感情,下手更凶狠,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也让她的实力飞速进步,不久前已经听从革委会的安排,前往群渊展开工作,并且寻找机会,建立根据地,准备日后飞升登神。

除了帝亚兰,一些熟人偶尔也回来看他。

比如白烛星、蔚蓝星曾经的百姓、难民,他们知道当初的总统阁下退休归隐了,直接打飞船过来,当面指责利奥兹抛弃他们,不顾他们死活的往事。

有的人还比较冲动,把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一条鱼烧了吃。

比较关注他的反而是帝邦的太子——米斯妥芬。

米斯妥芬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几百年的时间,让这个曾经看起来像县城公务员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像市里头公务员的中年人。

不论身份再怎么厉害,米斯妥芬身上总是一股子市民公务员的气质,没有什么架子,偶尔还有点屌丝气,抱怨事情的时候还有点小委屈。

相比于那几百个跟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偶尔找老登爆金币的亲生血脉,李澳兹跟太子关系倒还不错,俩人有机会就一起钓鱼、下棋、聊聊哲学和人生。

太子不像其他人,他很关心李澳兹的心理状况,他提议李澳兹可以去外界走走,他会给自己特权,允许自己离开帝邦。

甚至开玩笑说让他去群渊的潜渊港办事处,担任外交大使。

只不过李澳兹担心这样会破坏跟普莱尔的约定,于是即便太子明确表示给自己开后门了,他也没有接受。

太子只道可惜。

“利奥兹卿,你这样的人,就算本来是普通的,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也从一块石头打磨成了精品美玉,如果只是在这里呆着的话,反而是浪费宇宙星渊培养你的资源,应当出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太子说笑了,我一个连老婆都嫌弃的老头,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就算有,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利奥兹卿,不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吗?你看看你,七百年依旧容貌美丽,身材挺拔,读书积累多年,更显得气度沉稳,眼光睿智,很多观点之刁钻,就算是哲学王陛下不开算力,也未必想得到。”

“不过是借了时代红利罢了,我本凡夫俗子一枚,实在不堪大用。”

“你还真是……言而守信啊,利奥兹卿。”

太子总是有机会,就劝说他为帝邦服务,或者后来都不说为了帝邦,出发点都是为了星渊、为了宏大叙事、为了人民。

李澳兹没有动摇。他每次都委婉地谢绝了邀请。

原本他们会是很亲密的朋友。

不过没多久,《地球-星渊友好和平发展协议》签订了。

这份堪称奇耻大辱的协议,让除了源渊以外的所有宇宙卷入到殖民战争中,帝邦的哲学王因为战争问题,不得不离开帝邦,大小事务落在了摄政太子身上。

于是连这仅有的伙伴,他也失去了。

李澳兹搬着箱子,里面装满了他这一辈子的一切积累,记载着他的智慧和荣耀的凭证。他来到庄园林子的深处,在一颗白桦树下驻足。

这棵树最笔直、最漂亮。

在密密麻麻的林海中,为了争夺阳光,树木们个个都拔尖地往上找,把自己的绿叶铺展开来,遮天蔽日,标枪一般的树木紧挨着彼此,同类之间倾轧内卷,导致脚下的土地长不出一根草,活生生演化出来了一片绿色荒漠。

自然界的竞争就是这样,纯粹、不加恶意的你死我活。

文明人反而奇怪得很,明明就是为了生存而发动战争掠夺、颁布律法、安抚民心,却非要找个借口。

发放福利和掠夺屠杀,本质上是一样的。

李澳兹在这颗白桦树下挖了洞,将箱子深埋其中。

一铲灰、一铲土,埋完岁月与风骨。

一捧沙、一捧草,留下希望看过往。

李澳兹将草皮覆盖在土壤之上,静静地许下期望:

“我愿此生以后,不再有机会挖掘出它。”

让曾经的一切,属于‘李澳兹’的传奇人生,就在这里停留。

他曾经希望得到的,现在多到腻了,甚至麻木。

他曾经厌恶和仇恨的,现在成就了他的模样。

时过境迁,721年的时间过去,李澳兹已经完全接受了一个事实:

“如果没有那些机遇,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那些造反的、革命的,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们会像我一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娶妻生子,了此残生,被人遗忘,埋在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里。”

“感谢普莱尔先生满足了我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生活下去。”

“我的一切因为时代所赐予,我的传奇因不甘而缔造,现在,传奇已逝,凡人的喜怒悲欢、爱恨情仇,我已然看淡。”

“纵使子孙满堂,然孑然一身,落得个无人问津下场,虽血脉无穷无尽,有何意?千百亿载,日月变换,终究不过,冢中枯骨一具耳。”

“只道是:少有壮志意未酬,千里拔寨觅封侯。耄耋睁眼不见人,纵卧龙床亦悲惆。”

李澳兹的汉语水平提高了很多,早就达到了母语水平,还带了点中原口音,这种打油诗早就不在话下,脱口而出。

只是天赋差距摆在这里,哪怕他学了几百年,也不如李杜这等先贤,不论是意境还是措辞,都差的老远。

这反而更加加深了李澳兹的想法:

【在源渊为主导的六层星渊体系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是努力成为了神灵,也不过是从一个种姓社会,爬到了更高级种姓社会中。】

命运在星渊,并没有专属的神灵。

因为一切都已经从出生那一刻起所注定。

他利奥兹一个平凡的炮灰神灵,身无所长,除了刚好卡在了那个时间点上以外,再无别的意义。

时至今日,李澳兹早已不再怀疑,自己的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思考自己的的特长和优势。

这些都没有意义。

在地球的大明帝国里,有一个叫范进的男人,就算五十岁中了举,他也能够脱颖而出,立刻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逆天改命。

但在星渊,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叙事不过是把底层人养得膘肥体壮,好让他们继续繁衍,给自己的固有时域补充能量,并且为人造神灵提供信仰人口。

说白了,在星渊,凡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过是头猪猡牲口。

而在地球,类似科举或者各种考试的制度,却可以让底层的猪猡有机会翻身做主人。

但在星渊,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他利奥兹,最次也是个炮灰神灵,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些无根无势无血统的凡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这,才是李澳兹真正决定放下一切的原因。

他可以成为代行者,但永远无法成为主神。

帝亚兰这样的美人和精英,可以跟他做几百年夫妻,但一旦看清了他的本质,帝亚兰立刻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选择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继续战斗。

李澳兹哪里有什么使命呢?

他站在白桦树前,抬起手,抚摸着白桦树粗糙笔直的树干:

“白桦树啊白桦树,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都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无非为了争一缕阳光,夺一片生机,才如此挣扎倾轧百十年。”

“帝亚兰、沤深、吉奥·贼鸥、盖娅,这些人都好啊,他们高尚,他们有骨气,他们有理想和信仰——我们还在生死挣扎的时候,他们在为了道义和志向而牺牲哩!”

“可咱们呀,真的只是想活着啊。”

李澳兹笑着拍着树干,把它当做兄弟一样倾诉着:

“我就算是有了家财万贯也不会花,哪怕身边妻妾成群也不知道美丑,咱们都是粗鄙普通的人。”

“我一个星渊的炮灰神灵,跟河南的一个农民有什么区别?享受日子对咱们来说算啥?不过一碗胡辣汤、一盘油馍头、一盘水煎包,晌午再来盘荆芥拌捞面条,晚上烧一碗红薯玉米糁,隔天再去喝羊肉冲汤——噫!那可美啊!恁说这日子可教美?树啊树,恁说:我要是能早有这日子过,我会去篡权?篡个球的权!”

“我这样的人,奋斗了两辈子,一辈子是砍人砍到被盖娅放逐,一辈子砍人砍到让朝廷‘招安’,两边儿为了一个结果,却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

李澳兹叹息道:

“恁说,它图啥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啊!”

“但凡星渊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铁匠,一日三餐管饱,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保全性命于乱世,咱就知足了——可就连这点要求,它当初都不想满足我,非要是莱安定被我打得快闹革命了,才收手。”

“俺不着啊,俺实在是不着啊!”

“我明明可以是个普通的人,我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莱安定也好,盖娅也好,星渊意志也好,每个人都要被我打一遍才会意识到‘原来利奥兹就是个普通人’。”

“如果它们能够有点自知之明的话,我至于打它们吗?”

“现在好了,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讨好我,换取我不继续参与星渊局势,也不希望我死了,我的愿望全都满足了——可我却再也没有能够正常生活的能力了。”

有很多次,他们可以介入,让自己收手的,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帝亚兰也好,沤深也好,他们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们某种意义上,才是天选之子,出生就带着天赋和使命的。

反倒是,雷德·金,那家伙跟自己倒是很像。

可就算是雷德·金,她起码出生时候,也是一个正常的人,至少她还有一身地球人的血统。

他有什么呢?

一个炮灰的身躯,一个送死的命令,一份背黑锅的任务。

李澳兹有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出生在地球,会怎么样?

他自信会成为一个好铁匠、一个好农民,一个好战士,也许还能靠着战功积累下良田,这些都是自己的,自己会是个朴实憨厚的老实人,然后就这样普普通通度过一生就好了。

就这样的生活,他很喜欢,很向往。

可就连这样的生活,星渊都不愿意给他,反而伴随着功劳积累越多,债务利息水涨船高,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澳兹不是不喜欢这样,他混到这年头,什么没享受过。

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么普通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为啥他妈的星渊高层都这么傻。

星渊的领导者,莱安定一系,是纯粹的非暴力不合作。

即:除非使用暴力威胁殴打,不然祂们不会跟你合作。

不过,他也不再纠结这些了。

721年过去,星渊局势剧烈变换,这一切都在李澳兹的预想之中。

至于底层的普通人,在夹缝之间挣扎求生,哪些跟他曾经的身份一样的奴工和炮灰神灵们的命运……

范进中举后,还有必要搭理过去的同乡伙计们吗?

他所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和不需要的,这辈子也都有了。

安全,地球人和源渊神族都不希望自己死。

寿命,自己的寿命足够久,不一定能跟质向比,但对于神族来说,那也不差多少了。

理想,物质太丰富,已经冲淡了。

信仰,自己皈依了地球人的道教,长期问道求仙,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传承,孩子很多,精神上的传承可有可无,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想来想去,李澳兹实在是不知道,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死亡这东西自己都不想死,哪怕说活腻了,他自己都没办法‘杀死’自己。

“奋斗了两辈子……换了这样的结局。”

李澳兹呢喃着,抚摸着白桦树的树皮:

“树哥,你说我这一生,算什么呢?”

“树说:我就是一棵树,我哪里会想那么多,再想太多,就要开始上班打工了。”

‘质向’米瑞德·芬妮的声音在李澳兹耳边响起。

“你醒了?”

李澳兹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米瑞德打着哈欠,似乎才刚睡醒不久,除了紫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

当然,他也一样。

“小憩了一会儿,本来是想醒了以后立刻来找你玩的,不过路上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于是陪着他们又逛了几百年。”

虽有肌肤之亲,又有共同子嗣,但米瑞德面对李澳兹时,却并没有显得多亲昵。两人之间距离了一米多远,表情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她单手叉腰,站在李澳兹身旁,上下打量几下面前这颗白桦树,说道:

“你还是用短生种的生活,去过长生种的生命。”

“习惯了,过得充实一点。”李澳兹回答。

“那你肯定会总是一脸忧愁,心绪不宁的。”米瑞德说:“长生的秘密,在于不管不顾。就像这棵树,不论外界怎么变化,都只管自顾自地发展。”

李澳兹说:“你是在鼓励我变得自私一点吗?”

“亲爱的,完全的不自私和完全的自私,是一样恶劣的。太过公正的人,无法把爱给予爱自己的人,太过自私的人,也不愿意给爱自己的人哪怕一点点爱。”

米瑞德悠悠说道: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过得好像不错?”

“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李澳兹,你对幸福的定义里,是不包含爱的吧?”

“我妻子不少。”

“那不是爱,亲爱的,她们是为了钱财、美貌、地位和虚荣而来的。真正爱你的人,是希望你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变得更美丽的。”

“爱是一种自私的付出,自顾自地希望用自己付出,来换取对方的等价付出,然后大家一起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增幅和成长,关系更加稳定,形成一个稳定的螺旋结构。”

“即:越是彼此相爱,爱情就越无法分割,双方的力量越加深,彼此受对方影响,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米瑞德平静地说道:

“现在的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生活,或许不太适合你的成长。”

李澳兹看了一眼米瑞德:

“我感觉你不是在说爱情。”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利奥兹卿,以我们的关系,谈爱情实在有点太低级了。”

米瑞德抬手捏起一根树枝,元素变化组合,很快便制作出了两杯咖啡,递给李澳兹一杯:

“我记得你不爱加糖。”

“谢谢。”

李澳兹接过咖啡,微微喝了一口,没什么口感,普通的咖啡而已。

于是他将咖啡凭空搁置住,看向米瑞德:

“米瑞德,你这次来目的不单纯吧?”

“我来看看小男友怎么样了,不行嘛?”

“你怎么能假定我的性别?”李澳兹调侃道:“我还是能够随时变成焰发的美少女的。”

“好吧,至少现在你是小男友。”

米瑞德耸耸肩,随意地说道:

“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有个问题想找你来着。”

“什么事情?”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戴尔维林的人?”

“戴尔维林?”李澳兹一愣,随即皱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戴尔维林……戴维林?”

“那个也是他。”

米瑞德眨了眨眼:

“好极了,看来你认识他咯!”

“算是认识。原本蔚蓝星霜镀联邦的总统,一个很有魄力的凡人。被称为‘雄狮’、‘霜镀最后一个男人’,说起来跟我是老乡。”

李澳兹点点头,没有藏私,直接说道:

“不过戴维林总统几百年前就死了,那会儿咱俩才分别没多久。他女儿戴亚雯,在隐秘的抓捕中被囚禁关押,后来大概也是抽取脑髓和职业,折磨死了。曾经跟我有点缘分,一路从蔚蓝星追我追到白烛星。”

“啊,那些不重要。”

米瑞德摇了摇食指,笑着说道:

“认识戴尔维林就够了,我这一趟来,就是为他而来的。”

李澳兹诧异,旋即问道:

“他?戴维林总统都死了八百年了,骨灰种的粮食都代谢完了,找他干什么?”

“我来履行承诺。”

米瑞德平静地说道:

“在很久之前,准确来说,是你解决了蔚蓝星的厄煞危机后,我们源始种之间,逐渐开始谈判,现在,我们终于谈判完成,就此达成了一个协议。”

“协议?”

“一个关于……对抗‘我们’真正的敌人的协议。”

米瑞德收起来微笑,正色看向李澳兹,严肃地问道:

“利奥兹卿,你觉得,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可太多了……三大破灭者、源渊统治阶层、【隐秘社会】盖娅,他们都是可怖而强大的敌人。”

李澳兹不假思索地说道:

“如果要首推的话,那地球才是真正的敌人,地球跟我们星渊是双螺旋体系,只要对方存在,战争就会一直出现,必须将对方彻底覆灭,星渊才能拥有和平和自我发展的时间,至少也要毁灭一段时间,不能让地球所在的世界诞生新的文明。”

“你说得对,极对!利奥兹卿,这个宇宙没有几个人比你更有说这话的资格,你的眼光也是长远的,比那些凡夫俗子深思熟虑了太多。”

米瑞德一笑,说道:

“可惜,你也不过是比凡人看得稍微远了一点。”

“利奥兹卿,我问你:贫穷和暴君,哪个更可怕?”

李澳兹回答:“贫穷。暴君只是一个人,他的危害有限,但贫穷可以遗传下去,祖祖辈辈,无穷尽也。”

“我再问你:混乱和苛政,哪个威胁更大?”

李澳兹说:“必然是混沌,混乱所滋生的不止是死伤争斗,还有混乱的维系者,帮派、暴力组织、寡头,随混乱纷沓而来,苛政再差劲,也比最好的混乱要强。”

“那么我问你:停滞和运动,哪个更危险?”

听到这里,李澳兹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在停滞、什么东西在运动,这得说清楚,不能光这么比较吧?”

“Everything……一切。”

米瑞德严肃地说道:

“原子和夸克停止运动,社会发展停滞不前,金融资本不再活跃,生命陷入凝固状态,光在空中停留,虚空也无法衰变,熵不增不减,一切能量停止转换——整个世界都陷入到永恒的状态。”

“世界是运动的,我们的世界,星渊也好,地球也好,都是如此,虽然有死亡和毁灭,但只要运动绝对,那么迟早会有新生。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人口依旧可以增加,废墟的土地上依旧有花儿绽放——正是因为万物都在运动,纵使星渊和地球都迎来毁灭,只要有足够的岁月积累,迟早能够恢复原本的模样,甚至变得更强大。”

“就是因为这样,地球和星渊的双螺旋结构,在不断地厮杀争斗中,反而创造了更多繁盛的文化,我们和地球之间,像是爱人一样,逐渐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早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了。”

“虽然在小确幸的视角看来,我们是在打生打死,但是站在比叙事更宏大的角度上看:星渊和地球的矛盾,跟小孩子打架、摊贩竞争、邻里关系,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恰恰是要维持这样的竞争状态,宇宙才可能继续活跃下去。”

“生命在于运动,为了更多更多的人,星渊和地球,也必将继续战斗下去。”

“破灭者本身,也是为了维护这套系统而出现的存在,所以破灭者虽然过来毁灭我们的世界,可它们不过是杀毒软件而已,并不是我们的敌人。”

“盖娅是反抗者,反抗墨菲德里亚统治暴行的起义军,所以盖娅不是我们的敌人——这么说你可能不高兴,但事实如此,如果你在盖娅那个位置上,你也会作出跟盖娅一样的决定。”

李澳兹刚想反驳,米瑞德又说道:

“源渊的神族有保守落后的一面,可是祂们也是贯彻星渊意志的存在,我们绝对不能因为莱安定个人的形象好坏,就定义整个源渊是敌人,祂们的存在维护了双螺旋结构运行,六层星渊因此而活跃起来,殖民战争,只不过是这一过程的短暂阵痛而已。”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停滞,是静止。”

李澳兹皱起眉头,见他不理解,米瑞德再度解释道:

“也就是……永恒。”

永恒。

如同一枚石头丢入湖畔中心。

下一刻,李澳兹的脑海中掀起一阵巨浪。

他嘴唇翕动,挤出两个字:

“……永恒?”

“是的,永恒。”

“你是说,雷德·金所希望的那种,永恒不朽吗?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可怕的吧?你们某种意义上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是,也不是。雷德·金渴望的永恒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或许她只是想活得久一点,然后再去寻找生命的意义罢了。但是,我跟你说的永恒,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诚如‘质向’米瑞德·芬妮这样的古老源始种,也不禁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沉沉说道:

“永恒有名,其名星神。夫星神者,亚斯卓拉。”

“亚斯卓拉,比破灭者更加纯粹的毁灭者,破灭者不过是运行世界规则,维护宇宙秩序的程序,就算没有龙王魔眼泰坦这三头破灭者,也有其他几百、几千头乱七八糟的东西,目的都是为了保持‘新陈代谢’,防止宇宙僵化,堆积成恶心低效的屎山代码,定期进行卸载重装更新换代,仅此而已。”

“可是,亚斯卓拉不同。”

“它不是破灭者,它不是毁灭者,它是一道意志,一种传承,继承其衣钵的人会化身成不可磨灭的拒亡者。不是死灵,而是抗拒一切束缚和压制其生存的叛逆之人。”

“它是贫穷、是混乱、是停滞。”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后代无穷无尽,就算死亡千万次,它也可以从子孙后代的血脉长河中归来。它是血统源头的鼻祖,却致力于颠覆着生物演化的规律。”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永远反抗一切法律规则,它践踏一切试图压制抹杀它的秩序,就连自然规律也会被撕成碎屑。若是引力压制它的成长,就将引力的结构咬碎吞噬,整个身体无极限膨胀生长下去。”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会在成长到一定阶段后,庞大的身躯会如同黑洞一般,不,远胜于黑洞,那是可以将一切运动都凝固的力量。任何攻击打在它的装甲上,都会停留在撞击前的那一瞬间。”

“最为可怕的是,亚斯卓拉不依靠血统,而是靠意志传承的。就算同样有人得到了血脉,但并非谁都能成为亚斯卓拉——只有意志经过千锤百炼,不论如何,都有最渴望、最热烈、最恐怖的苦难之人,才能接过它的衣钵,成就灭世者。”

而后,米瑞德认真地对李澳兹说道:

“就在不久前,你所征讨的熵君节点传递了一个消息:我们很确信,亚斯卓拉已经来到了星渊。”

“现在,真正的末日危机已经到来了。所有人,不论以前关系如何,我们都必须放下一切矛盾,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对抗真正的灭世魔王——【永恒星神】亚斯卓拉!”

“熵君选择了以凡人之躯证明了自己意志和实力的戴尔维林,他被赐予了熵君的部分力量,经过秘密培养,如今已经来到了群渊,开始角逐登神之路,在他登神后,则会有源始种之一的‘律鬼’勒鲁为他进行加护,使得他可以浸泡在冥渊的长河中,从中打捞出愿意追随自己的子民。”

“律鬼生活在各层星渊的夹缝之中,当人们穿越星渊时,实际上就是在穿过律鬼的身躯,各层星渊通过与律鬼的合作,对潜渊者降下诅咒,以此保护各层星渊的本土原住民。这也是星渊诅咒的来源。”

“在那之后,戴尔维林从源始种之一的‘源兽’奥利金身上,得到它所积累如此多年的源土,以神国——冥渊魂灵——源土,此三者足以升变成最为强大的群兽:【霜镀社会】戴尔维林。”

“啊,说到这里,你肯定是来好奇,我在这一计划之中是负责什么的吧?”

米瑞德微笑地看着李澳兹:

“其实这个过程本来是不需要我的。在源始种之中,‘质向’是最脆弱、最无用的一支。我自己连虚空都不好对付,什么实力什么水平,我也清楚。”

“不能这么说。”李澳兹摇摇头:“米瑞德,你很优秀的,你这个年纪的源始种,哪里有几个比得上你。”

“但是呢,也就像你说的那样,利奥兹卿——时代的红利和机遇,让我抓住了啊。”

米瑞德抬起手,抚摸着李澳兹的脸庞,温柔地说道:

“我来负责对付亚斯卓拉。”

李澳兹瞳孔一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只听见米瑞德轻飘飘地说道:

“谁让……他是我的小男友呢。”

“明明是个当农民当铁匠的命,却被拿来当炮灰神灵,当着当着,当成了一个武士,一个将军,一个领袖,最后成了篡权的暴君,现在又成了灭世的大魔头咯。”

“明明是最弱,最没用的源始种,大家开会都不带我玩的,结果却成了接近亚斯卓拉最容易的那个。”

米瑞德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摊,示意没有威胁,只是感叹地说了一句话:

“你想不通吧?我也想不通。你说,那些支配我们命运的大人物啊,为什么就不早点动手呢?”

“当初只是一个当铁匠当农民就能满足的利奥兹,却要被逼到成为亚斯卓拉了,才肯出来谈。”

“当初早点让我动手,一晚上就能结束掉的泽塔阶(6),现在都变得深不可测了。”

李澳兹盯着对方,突然放松了下来,肩膀一耸,如同泄了气一般。

“你杀不了我。”

他说:

“星渊和地球都不想我死。我要是死了,亚斯卓拉固然没了,那地球和星渊也要面临更多的底层起义,我现在是个普通人,可我一死,我就能成圣人了。”

“是啊,真可悲,有的人死了,比他活着的威胁都大。”

米瑞德不知道在说谁。

她抬手握住左臂,目光低垂,念叨道:

“我杀不了你,李澳兹。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做。”

“先不说那个,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李澳兹问道:

“你是怎么确认我是亚斯卓拉传承者的?我这也才知道不久。”

“我把怀孕的事情跟其他同类一说,熵君便让节点告诉我的。”

“看样子,你们一直很防备亚斯卓拉。”

“亚斯卓拉摧毁了很多世界了,如果你无法理解那种毁灭,好吧,那你就想象一下:你正在追一部电视剧或者动画片,拍到最后几集的关键节点——啪!突然这部片子没了,一切戛然而止,没有续集和续作了。”

“这听起来也没多可怕吧。”

“那么,这世界上有多少断更、断载、中断的未完成之作呢?”

“我不知道,如果把小学生写作文写日记都没写完一半的作品也算上来,大概比星渊的星星都要多吧。”

“嗯,那大概就有亚斯卓拉摧毁的世界数量那么多了。”

李澳兹顿了顿,这个比喻很形象:

“这么看,亚斯卓拉是很强大……”

“补充一下:我是指昨天摧毁的。”

米瑞德说:

“比昨天更久远的,那都没办法参考了……我只能说,今天会摧毁多少,这取决于你,李澳兹。”

李澳兹沉默了一会儿。

实话说,从接受传承的字里行间之中,他意识到过亚斯卓拉会很强大。

但顶多也就是比三头破灭者加起来,或者盖娅那样就到顶了。

但他妈的这好像过于强大了,从汉语英语和星渊语言体系中,李澳兹都没办法找出来一个能够形容这种恐怖伟力的存在。

这已经超越了地球-星渊的双螺旋体系,难怪连在体系外的塞万提星界提起这玩意儿都胆颤心惊。

而且,这肯定不是夸张的说法。

米瑞德跟他性格很像,都不喜欢浮夸,在这问题上,她也没必要撒谎。

若真是如此……那问题是很严重。

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影响星渊的未来,而是连整个可认识宇宙界都会摧毁殆尽的纯粹末日。

破灭者毁灭世界,无非是想打碎重来,没什么可说的。

地球人侵略星渊,是为了生存空间,双方争霸,此消彼长。

可是戴尔维林出来,是要绝了一切的根。

本能地,李澳兹就想回答

“我该怎么才能除掉亚斯卓拉?”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的舌头一打滑。

这一打滑,让原本被米瑞德可怜说辞所唤起的激动,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不能这么说。】

李澳兹顿了顿,说道: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要做的很简单,但对你来说,也很困难。”

米瑞德苦笑了一声,说道:

“亲爱的,我希望你放弃一切仇恨,真正地好好过日子去吧。”

“我已经不插手战斗了,连武器都埋下了。”

李澳兹一摊手,指了指那颗白桦树。

“你放弃的只是手中的剑,但心中的剑还在,你的思想仍然是武器,只要传播出去,立刻就能掀起狂潮,正是因为如此,亚斯卓拉依旧认可着你。”

“我不明白,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我才能算是放下?”

“隐秘,地球,盖娅,墨菲德里亚,源始星渊的莱安定派系。”

米瑞德这一次没有委婉,而是直接劝说道:

“亲爱的,你该放下对不公和压迫施加者的仇恨了。”

“……为什么?”

“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开心过吧?就算有家财万贯,你也没办法感到快乐,就算身边有美人环伺,你也不曾愉悦,因为你的心中从未真正放下恨意。”

“我对谁仇恨了?我没这么觉得。我不恨任何人。我该拿到的都拿到了,这世界再也没有我所需要恨的人了。”

“是啊,具体的人已经没了。可是抽象的存在呢?”

米瑞德忧心忡忡地看着李澳兹:

“说实话吧,利奥兹卿,李澳兹先生。”

“你不是恨某个人,不是恨地球人,不是恨星渊众神。”

“你是憎恨这个世界。是这个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改变的世界,是这个把你利用然后甩掉,又被你追讨上门,才不情不愿支付了原本报酬的世界。”

“你恨的是不公的命运,你恨的是分级的阶层,你恨的退让妥协的自己!”

她走上前,牵起李澳兹的双手:

“从利奥兹卿到李澳兹,从蔚蓝星到地球,这种对不公和压迫的仇恨,是你战斗的根本动力。也是因为这股怒火,让你在万千血脉之中,历练捶打成了亚斯卓拉的模样。”

“不是这样的……”

李澳兹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现在,你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了,两大体系都伺候你一个人,如果你能够放下对这个世界的憎恨,你就能够真正解放,你可以原谅自己,可以去享受正常的人生,去打铁、种地,牧牛、放马,求仙问道,自在逍遥。如林间灵鹿,休憩奔走,恬然安逸……”

“别说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李澳兹,再这么仇恨下去,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别说了,芬妮,我做不到。”

“利奥兹卿,澳兹,我害怕你毁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请你原谅你自己吧!”

“我怎么可能,放下这一切,我为此战斗了多久?有多少人死了!”

米瑞德说:

“你跟凡物们,那能一样吗?”

李澳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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