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对女儿的决定感到十分意外，但是转念一想，韩珂嫁给弈凡这么多年，肚子却没有半点动静，想来他们舅甥二人的婚姻生活并不圆满，也难怪她想着改嫁。
“既然陛下已经下葬了皇后，你们成亲，为娘自然是赞同的。”云舒抿唇一笑，怜爱地抚了抚韩珂的长发，念叨道：“这么多年了，娘日日盼着能够送你出嫁，娘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萧焱见状，忙朝着韩珂挤眉弄眼，上前将云舒扶住，厚着脸皮道：“岳母，小婿和瑶儿还打算在平城呆一辈子呢！”
“是啊，娘。我们会在平城一直陪着你的。”韩珂心疼地望了一眼云舒。她身份卑微，与自己相见却不得相认，该是一种怎样的苦楚啊。十六年的等待，韩珂心里头琢磨着要如何补偿她这十六年的空白。
“好……好好！”云舒兴奋地握住了两个人的手，“有你们两个陪着，娘真开心。”
韩珂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满头银丝之上，叹道：“娘，您的头发……”
杏儿沏了茶，走进大堂，见状低叹道：“夫人听说小姐去了，哭了一整夜，这满头青丝就是那几夜熬成的。”
韩珂上前拥住云舒，泪水染在她的衣襟上，胸口似压抑着一口气，难受满满地堵在心间：“娘……都是女儿不好，女儿害您担心了。”
“不怪你，傻孩子。”云舒抚了抚她的额头，叹道，“这一次回来就换个名字重新来过，别再去找你爹和你大娘了。你大娘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只怕……”
“娘，您放心。您的意思我都明白。”韩珂眸光闪烁，朝她点点头，“以前瑶儿一直不明白大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如今我总算全都想通了！父亲爱的人是娘，大娘其实是在嫉妒娘得宠！可惜，不管她做什么，父亲心中最爱的人始终是娘！”
萧焱见她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他根本就插不上话，只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歪着脑袋，想象着三日后的亲事。
一眨眼，她就要嫁给他了。这简直就像做梦！
十年前，她嫁给叔父的那一日，他伤心欲绝，因为父亲的阻拦，他甚至很难见上她一面。
现在可好，他总算可以日日夜夜抱着她入睡，将她完完全全占为己有了！
“杏儿，你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安排姑爷和小姐入住。”云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吩咐杏儿下去安排。
韩珂笑道：“给姑爷准备张大些的床，姑爷睡相不好，床太小会掉到床底下去的！”
“是。”
杏儿乖巧一笑，云舒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犹豫着问道：“你们已经同房了吗？他睡相不好，你怎么知道的？”
萧焱一时兴起，勾唇乐道：“早就同房了！让我想想，我们已经一起睡了一个月了！”
云舒一听，心中恼火，拾起手边的茶杯便朝着萧焱的脑袋上砸过去，“下作的东西！居然敢欺负我女儿！”
韩珂方才还沉寂在母女深情之中，这样的变故使得她瞪大了眼睛。
云舒下手极狠，幸而萧焱闪避的及时，否则脑袋上必定会留下一个缺口，饶是如此，萧焱的手指还是被碎瓷片扎伤，鲜血不停地往外流。
“岳母……岳母，你冷静一点！”
云舒又伸手抢过韩珂的杯子，朝着萧焱再次砸过去，萧焱就像只猴子，在桌椅上跳来跳去，躲躲闪闪，“我本来没想要跟她同床，是她一定要赖到我床上来的……”
萧焱见韩珂讪笑着站在原地，于是一狠心拖她下水。
云舒手上的动作这才停下来，目光转向韩珂，斥责道：“瑶儿，你……你这是有失妇德。”
韩珂落寞地低下头去。妇德？她已经不再是皇后了，还在乎什么妇德吗？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旁人怎么说吗？
“娘……”韩珂上前，紧紧握住了云舒的手，示意她安静下来，“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做，我们自认清清白白，随旁人怎么说去。”
云舒哪里能接受这样的思想，对着萧焱怒斥道：“还等什么三天后！两个人都已经同床了，明日就把事情办了，免得遭来人家的闲言闲语。”
萧焱乐得何不拢嘴，故意僵着一张脸，答：“小婿遵命。”
韩珂尴尬愣在原地，原先想着还有三天的缓和时间可以让她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可如今连三天时间都没有了。
杏儿还杵在大堂未曾离开，见方才紧张的气氛消失之后，这才站出去，笑问云舒：“夫人，那现在是不是只要收拾一间客房就好了？”
萧焱朝着杏儿偷偷眨了眨眼睛，一双桃花眼中藏满了笑意：“杏儿姐姐若是觉得麻烦，收拾一间也成。”
“胡闹！”云舒一脸严肃，吩咐杏儿道，“收拾两间客房。小姐未出阁之前，不许跑去姑爷的房间。”
“是。”杏儿朝着萧焱无奈地吐了吐舌头，退了下去。
韩珂僵笑着望了萧焱一眼，朝他耸了耸肩。
平城接近大漠，人们靠牧羊为生。除了零星的几乎人家，附近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蔚红的天空高挂在头顶，比任何地方的天空都要美上三分。
这里属于关外，人们的生活不似在京城之中太过受到约束。因为平城时常有外敌入侵，平城的百姓大多都懂些武功，家里头的男人可以保护妻子儿女不受伤害。
“娘，女儿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韩珂联想到这十年来，大胤、司幽两朝烽火连连，心里头有些担忧。倘若两朝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么平城这个古朴的小城镇很可能最先被战火所销毁。
“什么问题？”云舒慈爱地笑笑，手指扣在韩珂的手腕上，“娘虽然整日都呆在屋里，但外头的事情，娘心里有数，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韩珂蹙眉，“近来，平城可有外敌入侵？”
云舒淡然一笑，“入侵？倒还真没有。司幽国五皇子失踪十年，前些日子听说他回朝了。原本负责攻打平城的军队都被司幽国君主撤了回去，想来是要整顿了。”
楚黎回朝？
韩珂心中一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皇后大丧'的时候。”云舒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娘那个时候以为你是真的去了，心中绝望，差点儿也随着你去了。可恰巧碰上司幽国退兵，娘心里头思索着，一定是你在天有灵保佑着平城，所以娘这才苟且活下来。”
韩珂闻言，心中一沉。这么多年，楚黎游离在大胤，为的是想再见她一面。如今他以为她已经死去，班师回朝，只恐怕司幽国的强盛指日可待。到那时，低迷病重的舅舅如何抵抗楚黎的铁骑？
“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云舒发觉韩珂的时常，道，“你面色差，还是让杏儿熬些鸡汤给你补补身子吧。”
萧焱看透了韩珂的心思，坐在一侧，沉默不语。
云舒暗瞪了萧焱一眼，斥道：“你这个夫君是怎么做的……”
“娘，女儿先回屋休息了。你们慢慢聊……”韩珂心如乱麻，慌忙起身，服了服身子，打算退下。
云舒低叹了一声：“去吧。”
萧焱望着韩珂的背影，心中担忧，于是跟了过去。
夜半，韩珂推门而出，却撞上一堵软软的肉墙。
微微抬头，却见萧焱一脸固执地瞪着她，一双精美的桃花眼中写满了质疑，两腮鼓起，似是在同她赌气。
韩珂叹道：“大半夜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萧焱并不说话，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双眸中满是深情。
瞧见他衣衫上已经沾上了霜雪，想来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些时候，平城的气候昼夜温差极大，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在大门口站了大半夜，韩珂心疼地环住他的腰腹，低声喃喃：“你这是在担心什么？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嫁给你，还会跑掉不成……”
咳咳……
萧焱压制不住喉头的瘙痒，干咳了两声，两臂紧紧扣住她的身上，仿佛他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良久，他突然松开她，清灵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现着无尽的落寞，他低眉：“如果……嫁给我让你很为难。你可以选择反悔……”
韩珂伸手抚了抚他那孩子般固执的面庞，清冷笑道：“傻瓜，嫁给你有什么好为难的？娶我才是让你为难，我……我的身子不干净……”
“我不在乎。”萧焱霸道地拥她入怀，一低头，咬在了她的脖间。
韩珂的身子猛然一颤，想要迎合他，可脑子里满满地都是弈凡的脸。未央偏殿的那晚，他们两个肆意的相互拥吻……
得不到她的回应，萧焱依旧将自己的戏份唱到了终点，而后他轻轻推开她，笑道：“早些歇息吧。明日，你会是最美丽的新娘。”
韩珂微笑着点点头，既为了要萧焱安心，也为了让自己收心。
天微微亮，失眠了一整夜的韩珂从床榻上爬起来。
杏儿一早便敲了门：“小姐，奴婢来伺候您洗漱了。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可便错过了吉时。”
“进来。”
“小姐，您已经醒了啊。”见韩珂已经穿好了衣裳，静默坐在梳妆台前，杏儿有些惊讶，“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韩珂摇摇头，“睡得很好。我只是太兴奋了……”
“那倒是！”杏儿微微抿唇巧笑，“这姑爷长得如此帅气，让别人家的女孩子瞧见了，一定羡慕死小姐了！也难怪小姐会兴奋到失眠……”
韩珂尴尬地低下头去，是这样吗？萧焱这么好，她确实应该开心一点的。
“小姐，奴婢给您画眉。”杏儿伸出一只手来，提了眉笔在韩珂的双眉上描摹。韩珂突然回想起嫁给弈凡时的情景，那时候她还小，一双眉毛画得像两只可爱的小毛毛虫……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女，杏儿为她画得柳眉正好，将她一张倾国倾城地脸衬得更美，可偏偏失去了当初的那份心境。
十年前，她幼稚地用两个馒头塞在胸口，烫伤自己，却掩盖不住胸口的齿痕。
十年后，她胸前饱满，形状正好，在大街上行走的时候，都能惹得一群色狼侧目相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一时间恍惚。
“姑爷起来了吗？”韩珂问。
杏儿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大约是去张罗今天的酒宴了。虽说我们在平城的亲戚朋友不多，可平城的乡亲们都好客，若是碰上那家办喜事，大家都会来凑凑热闹，讨口水酒的。夫人一向待人宽和，在乡亲们之间的口碑极好，大家都会给她几分薄面的……”
“那就好。”韩珂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可心里头就好似堵着一块巨石，渐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是……”杏儿的眉心突然皱起，望着铜镜中的小姐，犹犹豫豫，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说啊……什么事？”韩珂的心原本就不安定，被她这么一搅合，似有巨浪在翻滚。
“京城传出来消息，陛下心疾复发，危在旦夕。”
韩珂面色一白，一双小手在大红的喜袍中已经拧成了一团，心乱如麻，“不是派人去司幽国讨要莫茸了吗？”
“司幽国君主楚梵天说了，唯一一枚莫茸已经在十年前赐给五皇子楚黎，而司幽国五皇子已经将这枚莫茸赠与他人。”
韩珂心头一颤，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陛下命不该绝，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
“小姐……”杏儿是知道韩珂的心思的，又问，“小姐真的已经忘了陛下？彻底不管陛下的死活了吗？”
然嫁弈难。“从前的皇后娘娘已经死了。”韩珂慨然道。
“可是小姐，奴婢觉得你并不开心。”。
“从前的皇后娘娘也不开心，我不过是想换个方式生活罢了。”韩珂不想再与杏儿多说，她的心已经动摇。
“奴婢为小姐戴上盖头吧。”杏儿叹了口气，接过那大红的盖头，朝着韩珂的凤冠上一照。
眼前被一片红色所覆盖，韩珂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花轿在后门，沿将军府绕一圈，再从前门进来。”杏儿附在韩珂耳畔道，“这是夫人的意思，既然已经来了平城，就永远都不要回去了。”
“嗯。”韩珂低低应了一声。
第一声爆竹响起，韩珂在杏儿的搀扶下，出了客房。
云舒一早便等候在大殿，见女儿出门，心中感叹万分，泪水激动地流出来。
韩珂掀开盖头，与云舒抱成一团，低声哭泣。
“傻孩子，等嫁了人、成了亲、圆了房……你们还是和娘住在一起的，别这么舍不得，让那小子等急了。”云舒小声安慰道。
韩珂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顾忌了，一早便想哭了，这会儿终于借着哭嫁的机会哭出声来。
“小姐，该出阁了，不能再等了。”
杏儿在一旁催促，临时请来的媒婆也已经急了直跺脚，“小姐快些上花轿吧！可别过了吉时！”
婚事从简，可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兜兜转转好几圈，韩珂终于在喜娘的搀扶下，从花轿上走下来。
锣鼓声突然戛然而止，唢呐、丝竹、爆竹……所有的一切声响刹那间消失，就好像有什么尊贵的人突然降临似的。
韩珂心头一紧，慌忙握紧了杏儿的手掌，问道：“杏儿，出了什么事？姑爷来了没？”
新郎朝杏儿使了个眼色，杏儿手心里满满地都是汗水，望了新郎一眼，又望了将军府附近的几百个侍卫，忙道：“小姐，您放心。没什么事，姑爷已经来了。”
韩珂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又问：“是吗？姑爷怎么不说话？”
韩珂讨厌极了眼前这块大红色的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差点儿让她绊倒不说，还让她与外界完全隔离。
“姑爷昨晚受了凉，嗓子哑了。”杏儿战战兢兢地回答。
韩珂回想起萧焱昨夜在她门前站了大半夜，心疼道：“都怪他自己……多大一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是……是。”杏儿连声附和。
四周的气氛渐渐缓和，锣鼓声、唢呐声、丝竹声又重新奏起，爆竹声不断，一片热闹的景象。
“小姐，你握着。”杏儿将一个大红色的喜结递到韩珂手中，道：“这是我们平城的习俗，一段系着小姐，一段系着姑爷。就像那月老的红绳，将两个人紧密系在一起，一辈子不分不离。”
“好。”韩珂握紧了喜结，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十年前与舅舅成亲之时并没有系上这喜结，所以他们没能一辈子在一起。
新郎与新娘，夫妻二人，在一众乡亲们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堂。
大堂之上，云舒穿着一身喜庆的衣裳，一脸的笑意，可她的笑意却在看见新郎的刹那，消失殆尽，僵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