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瑜这个问句说出口，就像是那针挑破了气球。虚伪的假面被剥离，露出原本的样子。
汤怀瑾微微惊诧，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冻结，有些自嘲自己的天真。今天他原本是怀着会被南瑜伤的体无完肤的心情来的。何修仁说的没错，最多也就是被打被骂被冷遇，他都已经将这样的场景在脑子里都过滤了一遍，仔仔细细想清楚遇到这样的场景，他要怎么做。
但，没有。
南瑜什么都没做，从他见到她开始，她虽有几次无奈的叹气，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微笑着的。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冷漠无情。
她像是温柔的水，没有让汤怀瑾感觉到半分的难堪。这样的待遇让他有了错觉，以为南瑜根本就没有记恨他，轻率的想着一切就能这样永远下去。
怎么可能呢？
明明知道。南瑜的个性，真到了决裂的时刻，她不会心软。若是南瑜是那么轻易就能原谅对方的人，那么当初就根本不会有她嫁给他的事实。
她能转身毫不犹豫的嫁给他，摆脱裴家所有的一切。
现在就也可以，在心理上彻底的抛弃他。
汤怀瑾苦笑，“你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感谢这个孩子，还是该反感这个孩子了。”
这种时候有了孩子，他当然是欣喜若狂的。他说那么那么想要一个他与南瑜的孩子，是她们感情的结晶。也是他们永恒的纽带。
但，有利的事情必有弊。
南瑜早已经不在对他有任何的信任，现在他想要挽回她。她会理所当然的觉得他是因为孩子才会如此，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汤怀瑾说他‘反感’孩子的时候，南瑜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下意识地做出防御的姿态。
就连肚子里的孩子好似都被她这样的动作所影响，不在动来动去，异常的安静。
南瑜对汤怀瑾还是防备。
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到如今，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个人藏的太深，她曾经很努力的想要去了解过。但最终，都失败了，他给了她人生最大的一次骗局。若不是这个孩子，她与他，此生怕是都不会有交集。
可现在，有孩子。
南瑜没有忘记他在她上一次怀孕的时候做出的事情，他不要孩子，非常的坚决。
这一次虽然是他先说想要孩子的，可是南瑜想，他大概是又有什么算计了。汤怀瑾怎么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呢，必然是又有想要的东西。
她很小心。
用最友善的样子，保护着自己，保护着孩子。
汤怀瑾抓住她护在小腹上的手，他不是个能在这种时候说出多少温情话的人，既然她这样理解了，那他就只能顺着她的心说下去，“对，我们不能离婚。你有我的孩子，难道还想离我而去？孩子是汤家的继承人，绝不可能流落在外。”
南瑜松了口气。
他这样说出心里的算计，实实在在的威逼，可比他说些云里雾里的温情话，让她感觉踏实多了。
看着她放松下来的肩膀，汤怀瑾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南瑜用这样柔弱的方式，让他真实的感觉到了一把什么叫痛彻心扉。
她不相信他所说的所有关于感情的事，但却原因相信他说出的狠话。
他向她吐露心迹，表达爱意，她会紧张会防备。反而是他不顾她的感受，说出强势的话来，她会当真。
就像是一块海绵，她只能吸收关于汤怀瑾释放出来的，所有负面的状态。却对他温情爱慕的表达，视若大敌当前。
南瑜表情变差了些，不过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友善，她没有对汤怀瑾发脾气。她说：“离婚协议里说的很清楚，我跟你离婚，不占有你任何的财产股份。那里面还有一个小条款，说我跟你离婚之后，若是生有子女，也跟你的个人财产毫无关系，不具备你财产的继承权。”
汤怀瑾心中一痛，那份离婚协议，他根本没有看过，当然可不了解，那里面有什么条款。
看到南瑜签字之后，他大略的看了眼，看了不到一行字就受不住。
是！当时是他让律师拟一份任何人都不会同意的条款，可是律师拟出来的这些条目，实在是太过残忍。他当时想着南瑜一定会拒绝就好，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好。
谁知道南瑜不仅签了字，而且实实在在的把那个协议书当了真。
她轻声说着离婚协议里的条款，一字一顿，无比的认真。
汤怀瑾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下移盯在她的肚子上，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宝宝，听进去了多少。
“那........不作数。”他说。
那份离婚协议，完全是律师搞出来的。虽然起初是他授意的，可是若是知道拟出来的条款会是这样的残酷，他不会同意的。
可眼下，他也无法对南瑜说一句。‘那不是我弄的’，明明律师就是按照他的意思。
汤怀瑾能理解律师的意图，不过就是怕在他们离婚之后，南瑜若是再嫁生子，那么跟汤怀瑾也算是有些关系。在汤铭集团这样的庞大利益面前，边边角角的关系都能被利用到，更何况是这种前夫前妻的关系呢。
‘再嫁生子’四个字出现在汤坏境的脑海里，几乎在瞬间让他感觉到血管爆裂的紧绷感。
他手劲加重，很郑重的跟认真的南瑜说：“那只是离婚协议。还没有经过法院，没有法律效益。它什么都不是！根本不算数！”
南瑜有些急了，“你怎么能这样！那是你签了字的，你同意了的！”
要不是当初看到有那样的条款，她哪里签的下去。当时签，就是想着什么都不要都可以，只要孩子给她就好。
怎么转眼就能不承认呢？
汤怀瑾被她的样子气的脑子打结，他原本以为她签那份协议，是跟他赌气。生气他开始的隐瞒。却在此时才明白，根本不是的，她是真的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不仅铁了心要离婚，还早就想好要带着孩子离开他。
“不准！”汤怀瑾呼的站直了，他人高马大的，这么硬邦邦的站着，看着就像铁塔一般的伟岸，他拿出所有的雷霆气势，不容置疑的说：“南瑜，我告诉你，你生气你难过，这些我都随你。你想要怎么出气怎么发泄，也都随你便。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戳两个窟窿我都绝无二话。可是你给你打消离开我的主意，我不会允许！绝不会！”
说完这些狠话，他倒是先转身，走路带风的先离开了。
南瑜坐在原地，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离婚协议书是他拟好了送来的，写的那么伤人。在那样她最无助的时刻。好，她签了，一个多余的要求都没有提。
现在可倒好，转眼他就变了卦，说的反而像是她犯了错一样。
从头到尾，她做错过什么？
南瑜也不是泥做的人，土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显就是欺负人，欺负她没有跟他抗衡的能力。
呼吸都开始不畅，南瑜觉得这股气憋在胸口，她简直就要窒息过去。
挥手就将手边的玻璃杯摔了出去，粉粉碎。
........
汤怀瑾就站在她的房门前，他不敢面对她。却也不敢轻易离去，听到里面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懊恼的半蹲了下来。
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打算不是这样的。
怎么成了如今这样？他是不是把一切的事情都搞砸了。
他写信跟她解释，那份离婚协议不过是用来吓唬她的。想着她那么舍不得宸帆，就算不听他的解释，总归还是要顾忌着宸帆，不会离开他。
结果，他的解释南瑜根本不看，至于宸帆，她也完全没有多少舍不得。
现在怎么办？她态度那么好，连跟他吵都不愿意，却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他。
汤怀瑾这一生，前后离开他的人太多了，他太明白，离开意味着什么。
不可以的。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
全身都疼，不是心理上的，是真实的全身疼痛，非常的切实，让他明白，有些人笑着，可心早已经死了。
汤怀瑾突然听到身后的门响，他急忙站起身来扭头。
南瑜扶着肚子，满脸的痛苦。
“我肚子.......疼，好疼。”
汤怀瑾简直吓死了，她痛苦的样子，像是最锋利的刀。
他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被绳子捆住了，动弹不得。
只能扯开嗓子喊，“快来人！人都去哪儿了！”
汤怀瑾平时绅士克制，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这样敞开嗓子喊，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的这一嗓子。简直震动了整栋楼。
呼呼啦啦的人开始往这层跑。
何修仁跑在最前面。
今天一天何修仁都在提心吊胆的，虽然他说怂恿汤怀瑾去找南瑜解释清楚的最大推手，可是真等到汤怀瑾去了，他心里才开始担心。
南瑜怀孕八个月了，这个时候，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
只盼着汤怀瑾能顺着哄着，别真跟南瑜正面对上才好。晚饭后看汤怀瑾陪着南瑜散步，何修仁还曾生出老大甚慰的心情，感觉身边走这位汤木头汤冰块终于开窍了。
虽说跟在南瑜身后。看样子说一句话都没敢说，可是能在一起，说明两人相处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临睡觉了，闹出这么一出。
汤怀瑾就跟个多余的人似得，被医务人员拨到角落里去。
还是何修仁一把将南瑜抱起来放在床上，后面医生护士齐上阵，开始给南瑜吸氧，然后做身体检查。
南瑜自己也吓坏了。
“不能有事，我的孩子，你们救救他。”上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埋在灵魂深处的痛苦。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南瑜还是摆脱不掉。
肚子疼，她第一反应就是孩子出事了。
她开始哭，开始自责，原本这一天，她控制的很好的，没有情绪激动，也没有情绪失控。
“孩子一直很健康的，他一直很好的！”南瑜不断的说，就算是吸氧的机器盖住了她的口鼻，却也还是无法阻止她一个人的无助。
何修仁就站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不断的劝阻，“没事没事，你放心，医生都在的，孩子会没事。”
南瑜却不信。
一直摇头。自责，“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不能情绪出问题的，我不该生气的！我只要情绪不好，他就不好，我知道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上一次孩子到底为什么发育不良无人得知，可是南瑜在心里。就是固执的认为是她的错，是她自己的问题。
何修仁看南瑜的样子实在是不好，先不说孩子到底怎么样，她这样诚惶诚恐的情绪可怎么好。
心急火燎的扭头叫汤怀瑾，“还傻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汤怀瑾脚步就像铸了铅，怕极了。
可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下他逃避，护士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都能看出南瑜的状态非常不好。
汤怀瑾大步跨上前，从何修仁的手中接过南瑜的手。
他脸上像是挂了霜，盯着南瑜的眼睛就冷硬的说：“若是孩子出了事，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孩子陪葬！”
越是害怕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却越是狠戾。
整个房间都静了一秒。
何修仁都抽了口冷气。
南瑜却在这句话之后闭上了眼睛。
她撑不住了。
整整一夜，医生护士都在忙碌着，南瑜有早产的迹象，而且，她昏迷不醒。
护士的针扎进南瑜的手背，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汤怀瑾坐在南瑜身白，哪里都不去。
何修仁简直要被这个彻底没情商的蠢货气死，“你说说你，我让你来撒娇卖萌求原谅，你是不是就跟刚才似得对着她也说狠话了？”
“我没说狠话。”
汤怀瑾还是一脸的戾气。
救不回他的孩子，那就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何修仁真是无语了，“这里不是纽约，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他若是不冷静，怎么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
“你真是没救了！活该老婆孩子都不要你！”何修仁被逼的也只能骂人。
汤怀瑾瞪过来，眼神里是真的杀气。
何修仁被他瞪着，倒是不怕，“你别这样，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的地步。”
何修仁到底是心理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汤怀瑾的心绪，他现在跟那受了伤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哎，会好起来的。”
汤怀瑾转身靠在南瑜的床边，会好起来吗？为什么他觉得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了呢。
.......
南瑜第二天早上醒的。醒来之后一切如常。
她很镇定，就算医生说，她动了胎气，有早产的可能。也没能让南瑜显露出多少情绪，她还是按照平时既定的生活规律在过日子。
按时吃饭，按时散步。
一样不落。
何修仁看的啧啧称奇，就当着汤怀瑾的面对南瑜抱怨，“你这样才对啊，你看看那位，简直就是情绪失控的大儿童！哎。”
相比于南瑜，汤怀瑾可以说完全说情绪失控。
那天恐吓过医务人员还不算，南瑜醒后，他就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站在一边盯着南瑜看。
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南瑜不愿意看到汤怀瑾，他好也罢坏也罢，她是管不着了的，她现在要顾念的，只有她的孩子。
之前那样的事情，不能再出现了。
南瑜彻底无视。
倒是让汤怀瑾住进了她的房间，他哪里都不去，她走哪他都跟着。晚上她睡床，他就睡地上，像是摆脱不掉的牛皮糖。
只不过彻底成了哑巴。
好似那晚大声吼的满楼都听到的人，不是他一样。
跟汤怀瑾一样变成哑巴的，还有南瑜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对孩子还是有影响，那之后。孩子在没有大幅度的动过，之前踢人特别有劲儿的孩子，不动了。
南瑜着急的问过好几次，医生都说孩子发育良好。
担心的孩子，南瑜就更顾不上汤怀瑾了。
时间快的不得了。
南瑜是在凌晨破的水，虽然之前已经心里预演过很多遍，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南瑜吓的手足无措。
第一声喊出来，还是。“汤怀瑾！”
他就睡在她床边，几乎是她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人就弹了起来。
好似根本没有在睡觉。
南瑜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抓着他就说：“孩子要生了，羊水破了。”
汤怀瑾点点头。
这一次他倒是很镇定，按救护铃，给南瑜穿衣服，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最后还知道给南瑜套上袜子，据说生孩子的时候。脚特别容易冷。
他把南瑜抱起来，亲吻她的额，“别怕，我一直都在的。”
南瑜被送进产室。
汤怀瑾没进去。
她不让。
早就说过了的。
医生护士也有些怕汤怀瑾，自然严格遵守。
产房外，何修仁是在早上来的，看汤怀瑾的样子，倒是诧异，这一次，他的表情比上一次，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