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总是能够掩埋很多人们畏惧的事物，比如各种妖魔鬼怪，比如各种阴暗中的怪物，还比如现在曹操脸上强烈到近乎扭曲的忧虑。
他很害怕自己在将士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懦弱一面，忧虑代表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将领会让下属陷入恐惧之中。
所以曹操现在只能把自己的头埋低，埋得特别低，低到站在他面前的荀彧也都什么都看不见。
荀彧看着面前垂头的男子，他背着光，光线把他的眼眶之下全部抛入黑暗，宛如一尊生了锈的古朴铁甬。
战报传的一次比一次快，因为曹操的固守阵地已经一次比一次小，很快就要退到曹操的脚下来了。
当时到处收集溃军，自己的亲兵也顶上去，好不容易才堪堪积攒起的三万多部队已经损失了大半，在这片仿佛吞噬人间的浓稠夜色中，曹操感觉自己和自己的部队都在一张大手之中动弹不得。
“孟德……”荀彧看着曹操，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到曹操面前来时，他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几个对策，但是现在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若。”曹操抬起头，露出一双无比复杂的眼睛，“有什么计策，赶忙说吧。”
荀彧吃惊于曹操还能保持镇定，虽然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是强撑出来的镇定。
“孟德，现在不能这样颓然下去。”荀彧抓着曹操的肩膀，“我有几计，或许能够保护孟德突围。”
曹操抽了抽自己的鼻子，问道:“然后逃跑?”
荀彧愣了愣，然后缓慢说道:“只要能够离开官渡，南下扬州，走到荆州，在那里的刘表将军或许能够接应我们。”
曹操摇摇头，“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在外面征战的将军，刘表只会猜忌我，然后再收的民心之后，再杀了我。”
荀彧看着曹操，他准备再进行下一个计划，来说服曹操，反正他思考的很多，总有一计能够说服曹操，但是他突然看到曹操的眼睛，随后便沉默不语。
那双很复杂的眼睛现在终于平静下来，荀彧在里面没有看到任何感情，仿佛那是死人的眼睛一样。
这是让荀彧都感到害怕的一种平静。
“唯有死战，才能寻生机。”曹操一字一顿，说道。
荀彧皱起眉头，他回忆着这一仗以来的重重细节，不解问道:“孟德，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曹操看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提起自己的刀，飞跃上马，离开了荀彧的视线。
郭图像发了疯一般，袁绍几次让人把他撤下来，但是都被郭图赶了回去。
他没有上报自己的伤亡，只是告诉袁绍自己在不断攻克曹操的阵地，这让袁绍稍稍放心了一些，如果他知道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估计会激动到亲自来到郭图营中，将他撤换。
审配看见郭图好像黏在了前线一样，很是着急，连忙让人备好马匹，赶到战场上。
他预感到前线的损失一定远超他们所有人的猜想，他认为这是让袁绍不能忍受的一点，于是想要去收集证据，把郭图硬换下来。
审配，曹操，两个人都在竭力阻止郭图的继续进攻，但是郭图却像一头野兽一样，扎进浓稠的夜色之中，等到第二天清晨，大地一定是鲜红的一片。
“这么打绝对是发疯了。”郭嘉看着沙盘上的模拟战场，说道。
“你看这几个地方，全都是没有大代价无法攻占下来的地盘。”郭嘉指着江边的几个要道，说道：“郭公则居然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进攻，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刘莽没看着沙盘，他在看着在他们这里都能看到火光的江边。
他看到了战船，但是他也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战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运过来，听人说起好像是董卓的战船。
董卓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掺和到这边的战场的?按照刘莽对袁绍的了解，袁绍一定不会允许董卓参与进自己的战争计划。
刘莽看着帐篷外，心事重重。
郭嘉同样也被一件事弄得很是不解，他喃喃自道：“郭图到底是受什么刺激变成这个样子了?”
和郭图在冀州打了几个月的郭嘉断定郭图不是这样激进的一个将领，如果不是郭图的将旗没有换掉，郭嘉早就认为袁绍军事更换了主将。
“将军，将军觉得接下来的战事会如何发展?”郭嘉抬头看了一眼刘莽，问道。
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曹操在这一战中必败，他退无可退，军队数量寥寥无几，这就是一场必败的仗。
郭嘉现在问刘莽的原因仅仅是想反讽一番当初坚持认为这一仗曹操一定会胜利的刘莽。
刘莽没有回答他，只是反复看着地图与沙盘，好像他在战场上丢失了什么东西，急着要找回来一样。
“不对……”刘莽摇着头，喃喃说道。
他感觉哪里不对劲，曹操在他的记忆里不是一个会死战的人，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一切必然有诈。
一定有什么地方藏着曹操的杀手锏，这一门杀手锏会让袁绍和他都感到措手不及。
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曹操就一定没有输。
在哪里?
刘莽看遍了地图与沙盘，都没有找出来曹操刻意留下的部队。
如果没有在曹操的正面战场上，是在哪里?是在袁绍的后方吗?
刘莽有无数种猜想，但当他去验证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猜想全都一无所获。
难道曹操真的让自己意外，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奉孝，想不想和我打一个赌?”刘莽突然转头来看着郭嘉，问道。
郭嘉这时候正在吃饭，他端着粥，含糊不清地说道:“打什么赌?”
“不会是要赌曹操会不会赢吧?”郭嘉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粥米。
刘莽看着郭嘉，突然笑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郭嘉看着刘莽，比刘莽还开心，这不是送到自己面前来，磕着头要让自己赢吗?
“将军为什么要相信一件几不可能的事?”郭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