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5日下午3点27分,国家级农业科技园区总控制室。
大屏幕上,三维模拟的东北黑土地剖面图正在流转,不同颜色的数据流标注着土壤墒情、有机质含量、微生物活性。魏莱盯着屏幕,眼白里蛛网般的血丝记录了连续72小时的工作。
“魏总,东北七号试验田的耐寒粳稻亩产数据出来了——实收612公斤!”年轻助理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魏莱揉了揉太阳穴,45岁的身体已经发出警报。他想说“还不错,但离设计产能还有距离”,却觉得嘴唇发干,眼前的数据流开始扭曲、旋转,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魏总?魏总!”
最后的声音遥远得像隔着水。他感到身体在坠落,不是向下,而是向后——穿过时间的长河,撞碎一层又一层历史的隔膜。
疼痛是第一个回来的感觉。
不是久坐导致的腰椎刺痛,而是撕裂般的、火辣辣的剧痛,从左肩胛骨下方炸开,沿着神经一路烧到指尖。魏莱猛地睁眼,视线里不是洁白的天花板,而是低矮、黢黑的木梁,蛛网在角落摇晃,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飞舞。
“团长!团长醒了!”
声音粗糙,带着浓重的关东口音。魏莱艰难地扭头,看见一张年轻但沧桑的脸,约莫二十出头,戴着洗得发白的军帽,帽檐下的眼睛布满血丝。
记忆碎片轰然砸落。
2025年,魏莱,农业系统工程博士,国家重点实验室负责人,猝死于超负荷工作。
1948年,魏莱,三野某团团长,28岁,辽沈战役外围阻击战中为掩护主力撤退,左肩胛骨下方被炮弹碎片击中,弹片擦过脊椎神经,虽经抢救保住性命,但左手已废,被军医判定为“三等伤残,不适宜继续服役”。
两份记忆在颅内厮杀、融合。2025年的知识和经验,1948年的身体和身份。魏莱——现在他确定自己还是魏莱,只是被困在了另一个时空的躯壳里——尝试抬动左手。
手指微微颤动,却无法握拢。麻木感从肘部蔓延至指尖,像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水…”他嘶哑地开口,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年轻战士——记忆告诉他这是警卫员小柱子——慌忙端来一个搪瓷缸,缸身磕得坑坑洼洼,红漆斑驳。魏莱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是温水,带着土腥味。
“这是哪?”魏莱问,声音渐渐找回控制。
“黑山县临时野战医院,团长。”小柱子眼圈发红,“您昏迷三天了。医生说…说您这伤得养好久,可能…”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魏莱闭上眼。脑海中的时间轴自动展开:1948年9月,辽沈战役打响。11月2日,沈阳解放。现在是…他推算着身体的虚弱程度和愈合进度,大约10月底。东北全境即将解放,但战争还未结束。
“我的…东西。”魏莱说。
小柱子从床下拖出一个帆布包,军绿色,边角磨得发白。魏莱示意他打开。几件换洗衣物、半包“大生产”牌香烟、一本卷边的《论持久战》、一个牛皮纸笔记本,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魏莱心脏骤停。
油纸里,是2025年他没吃完的半块压缩饼干。包装上,清晰的印刷体:“能量500千卡,蛋白质15g,膳食纤维…”生产日期:2025.08.27。
它穿越了。或者说,随着他的灵魂,一起降落在了这个时空。
魏莱用还能动的右手迅速抓过饼干,塞进贴身口袋。动作太快牵动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团长?”小柱子困惑。
“没事。”魏莱强迫自己冷静,“组织上…有什么安排?”
小柱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纸质粗糙,抬头是“东北野战军政治部”。魏莱接过,就着从木窗棂透进的昏暗光线阅读。
“任命原独立团团长魏莱同志,赴吉林省怀德县四水镇,任镇长兼党委书记…”
四水镇。魏莱的记忆库里调出信息:吉林省中部,松辽平原边缘,长白山余脉脚下。典型的黑土地,但土地兼并严重,日军“开拓团”曾在此经营多年,遗留问题复杂。1948年的四水镇,应当是一片战后废墟,饿殍遍野。
“因魏莱同志作战英勇,身负重伤,特此安排地方工作,望继续为人民服务…”
很标准的安置文件。但魏莱读出了潜台词:一个左手残疾的团长,已经无法在野战部队发挥作用,安排到最艰苦的基层,是“发挥余热”,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边缘化”。
小柱子见他沉默,急道:“团长,我去找首长说!您还能带兵!您—”
“柱子。”魏莱打断他,声音平静,“服从安排。”
窗外传来伤员的呻吟、医务兵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操练口号。1948年的空气里,硝烟味还未散尽,但新的秩序正在这片冻土上艰难萌芽。
魏莱握了握无力的左手,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块来自未来的压缩饼干。
他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知道三年后朝鲜战争爆发,知道五年后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知道二十年后那场浩劫,也知道四十年后的改革开放。一个来自2025年的灵魂,带着近乎“先知”的视野,却困在1948年这副伤残的身体里,被放逐到一片荒野。
这究竟是惩罚,还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