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婉如这样有能力、有野心,但困于身份和性别的,计划在南巡结束后,以“体恤功臣”“特许归家荣养”或“入皇家寺庙带发修行”等名义,助其离开宫廷,然后通过顾晚晴的商业网络,为其提供管理田庄、工坊甚至参与某些边缘化商业事务的机会,使其才能有施展之地。
对于温玉衡和晋王,则是最复杂也最危险的“死遁”计划。
顾晚晴已初步物色到一名身患绝症、身形与温玉衡有六七分相似的江南女子,并开始与晋王商议具体的接应路线、替身替换时机、以及事后对宫中、对温家、甚至对朝野可能出现的质疑的应对之策。
信中特别提到,需要沈安安在南巡途中,制造一个让温玉衡能短暂“落单”或“处于相对封闭环境”的机会,以便实施替换。
至于其他低位妃嫔,若有愿意离开且家庭阻力不大的,可借南巡后“祈福”“还愿”“休养”等名义,分批安置到顾晚晴预先准备的女子工坊、善堂或田庄,学习技艺,自食其力。
每一套方案后,都附有粗略的风险评估和备用计划。
顾晚晴的筹划不可谓不细致,但沈安安看着那一条条冰冷的计划和风险评估,手心依旧不住地冒汗。
这不仅仅是纸上谈兵,而是要将活生生的人,推向未知的、充满风险的命运。
她将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点燃,看着火苗吞噬掉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灰烬落在青瓷盏中,像一片片黑色的雪花。
殿外传来孩子们嬉戏的笑声,清脆悦耳。
沈安安走到窗边,看着明璋带着弟弟妹妹在廊下玩投壶,虽然投得歪歪斜斜,却笑得无比开心。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是她要守护的珍宝,也是她可能将要冒险失去的珍宝。
“母后!”明玥眼尖,看到她,立刻抱着一个彩球跑了过来,仰着小脸,“母后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呀!”
沈安安蹲下身,擦去女儿额头的汗珠,柔声道:“母后有些累,看着你们玩就好。”
“那母后坐这儿!”明玥拉着她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又把彩球塞进她怀里,“母后帮玥儿拿着!”
沈安安抱着还带着孩子体温和汗意的彩球,看着庭院中奔跑嬉闹的儿女,心中那股沉甸甸的负罪感与不确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为了拯救一些人,却将自己和最珍视的人置于风险之中。若卫褚知道了……她不敢想下去。
“安安?”卫褚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沈安安一惊,手中的彩球险些掉落。她回过头,见卫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她身后,眉宇微蹙,带着关切。
“陛下……您怎么来了?”她连忙起身,下意识地将那点慌乱掩去。
“朕刚从母后那儿过来,顺路看看你和孩子们。”
卫褚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青影,“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孩子们闹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孩子们很乖。”沈安安靠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许是天气热,有些乏。”
卫褚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眉头未展:
“定是近日为着南巡和宫务劳神了。朕说了,那些琐事交给柔嫔便是,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他顿了顿,“南巡的事,朕已吩咐下去,一切以你和母后的舒适安稳为先,你不必过多操心。”
“臣妾知道了。”沈安安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
“嗯。”卫褚应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两人静静相拥,廊下孩子们的嬉闹声似乎都远去了。
良久,卫褚才低声道:“安安,等南巡回来,朕想……正式与几位阁老商议,给后宫一些年纪尚轻、又无子嗣的妃嫔,寻个更好的出路。总不好让她们在这宫里,虚度一生。”
沈安安身体微微一僵。他……他竟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他的出发点或许更多是出于帝王的“仁慈”和对她的专宠,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信号!
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陛下……真的这么想?”
“嗯。”卫褚点头,目光坦然,“朕有你和孩子们,已然足够。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该如此寂寥终老。只是此事牵涉甚广,需得徐徐图之,寻个妥当的名义和法子,既全了她们的体面,也不至引起朝野非议。”
他的想法,竟与她和顾晚晴暗中的谋划,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虽然具体做法必然不同,但这意味着,最高权力者对此事并非全然排斥,甚至抱有几分善意。
这无疑大大降低了她们计划的政治风险,至少,在事发后,卫褚的震怒或许不会那么难以转圜。
沈安安心头激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声音有些哽咽:“陛下……您待臣妾,待她们……都太好了。”
卫褚失笑,吻了吻她的发顶:“朕只是觉得,这般对大家都好。你呀,就是心太软,总为旁人着想。”
不,不是心软。沈安安在心中默默反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无法对眼前这不公的囚笼视而不见。
但此刻,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是将这份意外的支持,深深埋入心底,化作更坚定的力量。
夏去秋来,南巡的筹备已近尾声。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六,钦天监择定的吉日。
随行名单正式公布:帝后、太后、宣妃、柔嫔、温才人,以及必要的侍卫、宫人、太医、礼部工部随行官员,队伍虽精简,依然浩浩荡荡。
临行前几日,宫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有幸随行的,自然忙碌准备;留守宫中的,难免有些失落或忐忑。
沈安安按例赏赐了留守的妃嫔,又特意召见了陈才人和孙才人,温言安抚,嘱咐她们好生照看宫中,若有急事可寻掌事太监或往慈宁宫回禀。
陈、孙二人受宠若惊,连连应下。沈安安在她们眼中,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旅程的隐约羡慕。
出发前夜,沈安安独自在寝殿内,最后一次清点顾晚晴通过吴娘子秘密送入宫中的特殊物品。
除了那些安神润肤的瓶瓶罐罐,还有几包据说是应急用的药粉,一些用于改换妆容的膏脂,以及几份标注着不同地点和暗号的简易地图。
东西不多,却件件关乎生死。
她将这些物品小心地藏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夹层的妆奁底层,混入自己的贴身行李中。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明日,便将踏上那条漫长的、充满未知与风险的南巡之路。
前方是卫褚许诺的江南烟雨,故土风物,也是她和顾晚晴暗中筹谋的惊涛骇浪。
她轻轻抚摸着已然隆起明显的腹部,那里的小生命正安静地生长。
殿门被轻轻推开,卫褚走了进来。他已沐浴过,只着中衣,身上带着清爽的水汽。
他走到沈安安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肩头,一同望着窗外的星空。
“在看什么?”他低声问。
“看星星。”沈安安靠着他,“明日出发,不知路上能否也看到这样清的夜空。”
“会的。”卫褚吻了吻她的耳廓,“朕陪你一起看。”
沈安安转过身,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这一刻的温情与安宁,如此珍贵,仿佛能抵消所有前路的艰险。
“陛下,”她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臣妾都希望您知道,臣妾心里,永远只有您和孩子们。”
卫褚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将她搂得更紧:“傻安安,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朕自然知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相拥而眠。沈安安在卫褚平稳的呼吸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