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州衙已成炼狱。折可存的降兵营如同红了眼的鬣狗,踩着同伴尸体,从西门豁口处疯狂涌入。残存的血狮营将士依托断壁残垣,用卷刃的刀、折断的矛、甚至牙齿和石块,进行着绝望而惨烈的巷战。每一条焦黑的巷子,每一扇破碎的门窗后,都在喷溅着鲜血,倒下不屈的躯体。石宝的九环大刀早已崩断,他抢过一柄宋军长枪,枪尖挑飞一名降兵,嘶哑的喉咙迸出最后咆哮:“拖住!给老子拖住!童贯的棺材板,陈军主在杭州给他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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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呜咽,杭州城头却弥漫着铁与火的肃杀。
陈默一身玄甲,独立于北门城楼最高处。江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沉凝如渊的眼。三日!童贯得知杭州陷落的噩耗已过去整整三日!这三日,杭州城如同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城下,被“火龙出水”轰开的巨大城门破洞,已被墨矩指挥工匠和降兵用条石、巨木、融化的铅汁层层加固,表面覆盖湿泥防火,狰狞如巨兽愈合的伤疤。城墙上,焦黑的痕迹犹在,但更多是连夜抢修加固的垛口、新架的床弩、堆积如山的滚木礌石。徐宁率领精锐在城头巡视,冰冷的钩镰在残阳下闪烁着寒光。武松的钩镰血卫则如同磐石,扼守着城门甬道,每一个都散发着百战余生的煞气。
“报——!”戴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陈默身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军主!庞万春将军回来了!在瓮城!还…还带了人!”
陈默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瓮城方向。只见瓮城那厚重的闸门正缓缓升起,庞万春一马当先冲入。他形容枯槁,左臂伤口崩裂渗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在他身后,烟尘滚滚,脚步声杂乱却带着一股剽悍之气,影影绰绰竟有数千之众!旗帜杂乱,衣甲不整,甚至有人还裹着带血的麻布,但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刻骨仇恨的脸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
“王寅!包道乙!吕师囊!拜见陈军主!”瓮城内,三道身影排众而出,对着城楼上的陈默,轰然拜倒!声音或洪亮,或阴鸷,或沉稳,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一丝审视。
陈默瞳孔微缩。王寅,方腊麾下文韬武略的兵部尚书,此刻甲胄残破,须发染血,腰间佩剑只剩半截,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包道乙,那摩尼教“灵应天师”,一身污秽道袍,脸上带着诡异的油彩,背着一柄乌沉沉的玄元混天剑,眼神闪烁不定。吕师囊,昔日江南十二神之首,摩尼教法王,此刻神色最为复杂,既有得脱大难的庆幸,又难掩对眼前这位“惊雷之主”的疑虑。
“军主!”庞万春抢上几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属下不负所托!童贯得知杭州失陷,急火攻心,严令折可存明日破睦州!石元帅危在旦夕!属下趁乱联络上被童贯击溃、散匿山林水泽的王尚书、包天师、吕法王及各部兄弟!闻军主攻破杭州,断童贯根基,诸位首领皆感佩军主神威,愿率麾下儿郎,投效军主麾下,共抗童贯,解江南倒悬!”他身后,数千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城头那道玄甲身影,带着希冀,也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野性。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瓮城内黑压压的人群,最终落在那三位首领身上。丹田深处,那枚融合了龙脉金气、镇压了邪纹的玉玺虚影,仿佛感应到下方汇聚的磅礴血勇之气,竟自发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威严,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瓮城!
王寅心头一凛,只觉得那道年轻的目光扫过,竟让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将生出一种被看透骨髓的寒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包道乙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陈默,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袖中飞快掐算,脸上油彩下的肌肉微微抽动。吕师囊则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加身,仿佛置身于深海,竟有些喘不过气!
“好!”陈默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压过了瓮城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江南英豪,齐聚杭州!此乃天意,佑我惊雷,共诛国贼!”
他向前一步,立于垛口边缘,玄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目光如炬,直视下方数千双眼睛:
“童贯老贼,屠戮江南,民怨沸腾!今其老巢已失,粮道断绝,数十万大军已成无根浮萍!其前军刘延庆部一万精锐,正星夜兼程扑向杭州,欲趁我立足未稳,夺回此城,为童贯回援开路!”
陈默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
“诸位!杭州,便是童贯的葬身之地!更是我江南父老重见天日之地!”
“然,兵贵神速,更贵精诚!值此存亡之际,本军主宣布——”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苍穹,寒光映照着残阳如血:
“即日起!王寅、包道乙、吕师囊所部,及江南义军各部,皆并入我惊雷军序列!一视同仁,戮力同心!同饷同功,共守杭州,共诛童贯!”
“凡愿随本军主匡扶正义,守我家园者,皆为我惊雷袍泽!凡有异心,临阵退缩,祸乱军心者——”
刀锋猛地向下一挥,斩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军法无情,立斩不赦!”
“吼!吼!吼!”瓮城内,数千新归附的江南义军,被这斩钉截铁、挟裹着无匹气势的宣言彻底点燃!连日溃败的阴霾,对未来的迷茫,被这股铁血与希望交织的洪流瞬间冲散!他们举起手中残破的武器,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吼声中,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对复仇的渴望,更是对城头那道玄甲身影不自觉的敬畏与臣服!
王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抱拳沉声道:“王寅,愿率部众,听凭军主驱策!共诛童贼!”
包道乙眼中精光一闪,也稽首道:“无量寿福!陈军主天命所归,贫道愿以微末道法,助军主扫荡妖氛!”
吕师囊看着周围群情激奋的部属,心知大势已去,亦抱拳低头:“吕师囊…愿效犬马之劳!”
“好!”陈默收刀入鞘,那股无形的威压也随之收敛,但那股掌控一切的领袖气质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戴宗!”
“属下在!”
“即刻登记造册!王寅所部精锐,补入徐宁军营序列!包道乙、吕师囊部众,由武松中军营统一整训!分发军械、饷银!伤者速送医营!各部军官,帅府听令!”
“遵命!”
“墨离!”
“属下在!”
“天工坊全力开动!火油弹、弩箭优先供给新附军守城!加固城墙薄弱处!尤其是西门!”
“得令!”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下达,整个杭州城如同上紧发条的巨弩。新归附的义军被迅速打散、整编,分发下制式的刀枪和粗糙却实用的皮甲,在惊雷军老卒的带领下,熟悉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城头之上,惊雷军的青色闪电旗旁,迅速升起了一面面代表各支新归附力量的战旗,虽显杂乱,却透着一股同仇敌忾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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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天色未明。
沉闷如雷的蹄声踏碎了杭州城西郊的宁静。烟尘滚滚,遮天蔽日。一面巨大的“刘”字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刘延庆身披重甲,端坐于雄骏的战马之上,望着远处在晨曦中逐渐显露出巍峨轮廓的杭州城墙,脸色铁青,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焦躁与震惊。
他奉童贯严令,五日之内必须兵临杭州城下!一万精兵,星夜兼程,人衔枚马裹蹄,跑死了近千匹战马,终于提前堪堪赶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冰凉!
那高大的城墙上,旗帜林立,刀枪如林!城垛之后,人影绰绰,弓弩的寒光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更让他眼皮狂跳的是,那被轰塌的北门,竟已被修补得狰狞坚固!城下开阔地,所有可供大军展开的树林、村落,皆被焚烧一空,只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一条条新挖的、不算深却足够绊马陷足的浅壕,如同毒蛇般蜿蜒在城前!
这哪里是立足未稳?这分明是严阵以待!那陈默小贼,竟在短短几日内,不仅稳住了杭州城,更收拢了如此多的溃兵,将城防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大帅严令…五日…夺城杭州…”刘延庆的副将看着城墙,声音有些发干。
“夺城?”刘延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望着城头那森严的守备和远处隐约可见的、黑洞洞的火器发射口,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咆哮,声音带着强行压下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退后十里,倚靠凤凰山余脉扎营!伐木立寨,深沟高垒!给老子把杭州城围起来!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
他死死盯着杭州城头,仿佛要穿透城墙,看清那个叫陈默的人。童贯的严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但眼前这森严的壁垒,却让他本能地选择了最稳妥,却也最耗时的围困战术。
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道“退后十里扎营”的命令,让身后那些刚刚经历亡命奔袭、早已疲惫不堪的步卒们,眼中瞬间涌起的绝望和怨怼。更未察觉,凤凰山余脉那看似易守难攻的地形,其侧翼一处被林木遮掩的山坳,在晨雾的笼罩下,正悄然弥漫开一股冰冷的杀机。
杭州城头,陈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穿透薄雾,精准地锁定了刘延庆帅旗后退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凤凰山?”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冷的城砖上轻轻划过,体内那枚玉玺虚影微微震颤,仿佛与脚下这片浸染了血火的大地产生着奇妙的共鸣。
“传令徐宁,”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生死的寒意,“右营,移防西门。告诉武松,他等的‘肉’,快送到嘴边了。让血卫的刀,再磨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