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衡山。
细雨如丝,将连绵的峰峦浸润得一片空蒙。古松翠柏之间,蜿蜒的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通往半山腰那片巍峨的建筑群——衡山派宗门所在。
林衍猛地从一场无尽坠落的噩梦中惊醒,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要嘶喊出声,却又被喉咙里火辣辣的干涩感堵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霉味的薄被。视线所及,是古旧的木质房梁,蛛网在角落里静静悬挂。窗外是淅沥的雨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颇具韵律的呼喝——那是练剑的声音。
“这是……哪里?”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他明明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通宵看《笑傲江湖》的某一处武打情景,窗外电闪雷鸣,他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潮湿的旧书箱,然后一道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另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涌入。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衍,年方十六,是衡山派一个入门不过三年的外门弟子。资质鲁钝,性格怯懦,在门派中属于无人问津的小透明。昨日在雨中练剑时不慎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竟就此一命呜呼……
而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金庸爱好者,便在这具将死的躯壳中重生了。
“穿越……而且还是笑傲江湖的世界?”林衍撑着手臂坐起身,感受着这具虚弱身体传来的阵阵酸痛,心中五味杂陈。兴奋、惶恐、荒谬感交织在一起。他熟读原着,深知这个看似侠义浪漫的江湖,实则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间?”他心头一跳,急忙搜索原主的记忆碎片。很快,一个信息让他遍体生寒——刘正风师叔,月前已向江湖广发请柬,将于 三个月后 举办“金盆洗手大会”!
完了!林衍的一颗心直沉下去。作为熟知剧情的穿越者,他无比清楚,那场大会根本不是退隐的庆典,而是衡山派精英被血腥清洗的开端!刘正风满门尽灭,莫大先生自此孤掌难鸣,衡山派一蹶不振……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使命感瞬间涌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但旋即,一股无力感将他笼罩。他现在只是一个武功低微、人微言轻的外门弟子,说出去的话,谁会信?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但练武场上的呼喝声却愈发清晰。按照门规,所有弟子这个时辰都该在场上晨练。
林衍咬了咬牙,强撑着下床。他必须尽快熟悉这个环境,找到破局的机会。他换上那身浆洗发白的衡山派制式青衫,推门走进了蒙蒙雨雾中。
练武场上,数十名弟子正在一位姓赵的师兄带领下,练习衡山基础剑法“云雾十三式”。剑光闪烁,与雨丝交织,倒也颇具气势。只是落在林衍眼中,却多了许多不同。
他脑海中,不仅有着原主刻苦练习这套剑法的记忆,更有来自后世对金庸武学的深入研究与分析。哪些是虚招,哪些是实招,发力关窍在何处,后续变化如何……竟是一清二楚。
“林衍?你病好了?还不入列!”赵师兄看到他,眉头一皱,语气冷淡。
林衍默不作声,走到队伍末尾,拾起一把练习用的木剑。他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但随着身体记忆的苏醒和现代灵魂的理解,他的动作很快变得流畅,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
他不再拘泥于原主记忆里刻板的招式衔接,而是更注重腰马发力与剑势的配合,一些细微的转折处,更是带上了他自己对剑理的理解。
“停!”赵师兄忽然叫停了众人,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衍,“你,刚才那招‘山岚叠翠’,使得不对!手腕下沉三分,剑尖上挑,要快!”
这是原主经常被纠正的地方。林衍依言重新使了一遍,完全按照赵师兄的要求。
“不对!还是匠气太重,徒具其形,未得其神!”赵师兄不满地摇头,“我衡山剑法,精髓在于‘奇险’二字,你这使得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原主性格怯懦,资质又差,没少受同门排挤。
林衍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赵师兄指出的只是表象,真正的关键在于,这一招的“险”不在于速度,而在于一种引而不发、后续无穷的“势”。原主和这位赵师兄,都未能领会此节。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一点风险。他再次抬起木剑,缓缓使出“山岚叠翠”。这一次,他手腕并未完全下沉,剑尖也未急切上挑,而是以一种圆融的弧度划过,剑势凝重,仿佛真有无形山岚在剑下凝聚,虽慢,却隐含着数种凌厉的后招变化。
这已不是标准的“云雾十三式”,而是融入了林衍自身理解的、“活”过来的剑招。
“你……”赵师兄一愣,他本能地觉得这一招“不对”,却又挑不出具体的毛病,反而感到一种隐隐的压力。
“何人在此妄改剑招?”
一个苍老、略带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悚然一惊,回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古松之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青袍人。他手里提着一把胡琴,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落魄江湖客。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看尽世情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莫师伯!”
所有弟子,包括赵师兄,立刻躬身行礼,神色敬畏。
来人正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林衍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终于见到了这位原着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关键人物。他连忙随众人一起行礼,心中念头急转。
莫大先生缓步走来,目光落在林衍身上,那目光平淡,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方才那一剑,谁教你的?”
林衍稳住心神,恭敬地回答:“回禀掌门师伯,无人教导。是弟子……是弟子病中昏沉,胡思乱想,觉得这般运剑,或更能体会招式中‘藏而不露,险在其中’的意味,故而……擅自改动,请师伯责罚。”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自己的“悟性”,又姿态放得极低。
莫大先生沉默地看着他,场中一片寂静,只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无形的压力让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莫大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藏而不露,险在其中……说得倒有几分意思。”他话锋一转,“你叫什么名字?入门几年了?”
“弟子林衍,入门三年。”
“三年……”莫大先生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林衍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的脸,以及那双虽然恭敬却并不慌乱的眼睛。“根骨平平,倒有几分歪才。”
他不再多言,提着胡琴,转身便向掌门静修的后山走去,青袍很快消失在雨幕松影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众人才松了口气。赵师兄看向林衍的眼神复杂了许多,带着一丝惊疑,却也不再训斥。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窃窃私语,看向林衍的目光已大不相同。
林衍知道,他这冒险的一步,走对了。至少在莫大先生心里,留下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印象。
是夜,雨仍未停。
林衍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辗转难眠。他正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未来三个月的计划,如何提升实力,如何获取更多的信任,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胡琴声,穿透雨幕,幽幽传来。
那琴声婉转凄凉,缠绵悱恻,一如这南岳夜雨,带着说不尽的愁绪与孤寂。是莫大先生惯拉的《潇湘夜雨》。
林衍静静地听着。在原主的记忆里,这琴声代表着掌门的孤僻与难以接近。但此刻,拥有现代灵魂的林衍,却从这如泣如诉的琴音中,听出了更多的东西——那是对师弟刘正风即将走向绝路的无力劝阻,是对衡山派前途未卜的深深忧虑,是一位掌门人深藏于心的、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与沉重。
琴声哀婉,在林衍耳中,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都更能说明莫大先生内心的温度。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琴音传来的后山方向,雨夜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林衍知道,他必须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他轻轻推开房门,毫不犹豫地步入冰冷的雨夜之中,循着那哀婉的琴声,一步步,坚定地向着后山走去。
他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而拜师的道路,就在这潇潇夜雨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