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空气凝固，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和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陈默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满灰尘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苏清雪那双冰冷的眼睛，又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李秀娟脸上那点得意还没完全褪去，混杂着此刻的茫然和一丝不安，显得格外刺眼。
“不……不是我……”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妈！我什么时候寄过这些照片回来？！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照片的存在！”
李秀娟被他激动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不是你？就上个月，你用个牛皮纸信封装着寄回来的，里面就这几张照片，也没写个字条……我还以为你小子开窍了，知道主动跟家里汇报进展了……”她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牛皮纸信封？”陈默脑子嗡嗡作响，“我多少年没用过那东西了！我寄东西都是快递！”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李秀娟也慌了，看看儿子煞白的脸，又看看那个突然变得气场骇人的“准儿媳”，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清雪没有理会那母子二人的争执。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陈默脸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似乎调出了什么界面，然后，她将手机屏幕转向陈默。
屏幕上，是一个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备注名是“巅峰-陈默”。最后几条信息，赫然是几张照片的缩略图——正是墙上贴着的那些偷拍照！发送时间，显示就在一个月前。
“这个微信号，是你的吧？”苏清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质问都更具杀伤力。
陈默凑近一看，头皮瞬间炸开！那头像，那微信号，确实是他用了很多年的那个！可他绝对没有发过这些照片！他甚至没有苏清雪的私人微信！
“这不是我发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我从来没加过你微信！我也从来没拍过这些照片！这是伪造的！”
“伪造？”苏清雪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么，陈先生，请你告诉我，谁会用你的微信号，花费至少三年时间，持续不断地偷拍我，并且在一个月前，特意将这些照片寄到你的老家，贴在你家的墙上？目的是什么？为了在你租我冒充女友的今天，给我一个惊喜吗？”
她的逻辑清晰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陈默的心口。是啊，谁会用他的名义做这种事？这根本说不通！
“我……我不知道……”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但我发誓，真的不是我……”
“默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秀娟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捡起锅铲，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完全超乎她理解的场面。
一直沉默坐在沙发上的陈建国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看着儿子，又看看那个气势逼人的姑娘，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就在这时——
陈默裤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紧接着，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他设置了特别提醒的游戏警报声！
这声音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个潘多拉魔盒。
他几乎是机械地、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不需要他解锁，一条加粗飘红的全服公告，以一种无比蛮横的姿态，强行弹窗，占据了他整个屏幕——
【系统公告】：尊敬的玩家“沉默是金”（Id: ），经系统核查及玩家举报，确认您存在长期、恶意利用游戏漏洞，盗取并倒卖公会【战神殿】核心商业机密（包括但不限于高级副本攻略、稀有材料产出数据、boSS机制破解代码等）的严重违规行为。此行为严重破坏了游戏公平性与经济平衡，对广大玩家及公会利益造成了巨大损害。现依据《用户协议》第7章第3条，对账号“沉默是金”处以永久封禁处罚，所有关联资产冻结追缴。同时，本公司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请各位玩家引以为戒，共同维护绿色公平的游戏环境。
公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瞬间刷屏的世界频道发言。
“卧槽！‘沉默是金’？那个号称刺客之神的家伙？”
“果然！我就说他们公会这次开荒怎么这么拉胯！原来是内鬼！”
“盗取商业机密？这他妈是犯罪了吧！”
“活该！封得好！这种害群之马！”
“战神殿这回脸丢大了，核心成员是内奸……”
“@血色狂刀，团长节哀……”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默彻底失去血色的脸。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
盗取商业机密？
永久封号？
追究法律责任？
这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含义。
他为了这个账号，这个Id，投入了多少心血、时间和健康？那是他在现实世界失忆后，仅存的精神寄托和……唯一的收入来源！他甚至靠着在游戏里带老板、卖金币材料，才能勉强维持在这座城市的生活！
现在，什么都没了。
工作，没了。
游戏账号，没了。
清白，也没了。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清雪，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是你……是你们干的？！就因为昨天我没去那个狗屁欢迎会？！就因为钱有为看我不顺眼？！你们就搞这种栽赃陷害？！连我的游戏账号都不放过？！”
巨大的冤屈和愤怒，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偷拍照带来的恐惧。此刻，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那个油腻的老板钱有为，就是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罪魁祸首！
苏清雪看着他状若疯狂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收回了展示聊天记录的手机，看了一眼那条游戏公告，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审视。
“陈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你的游戏账号问题，与我无关，与公司无关。至于辞退你，是因为你违反了工作室的规章制度，仅此而已。”
“无关？哈哈……无关？！”陈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墙上那些照片，又举起显示着封号公告的手机，“那这些呢？！这些也与你无关吗？！苏总！苏大老板！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赶尽杀绝吗？！”
李秀娟被儿子癫狂的样子吓坏了，冲上来想拉他：“默默！你冷静点！别吓妈啊！”
陈建国也赶紧上前，沉声道：“有什么事，好好说！”
“好好说？我怎么好好说？！”陈默甩开母亲的手，指着苏清雪，“她！她是我之前公司的老板！昨天刚把我开除！今天我就被栽赃偷拍、游戏账号被封！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李秀娟和陈建国彻底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清雪。老板？开除？这……这租来的女朋友，怎么变成开除儿子的老板了？
苏清雪面对陈默的指控和两位老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
她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动怒。她只是重新拿起手机，这次不是展示给陈默看，而是自顾自地操作着，似乎在快速查阅着什么信息，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偶尔停顿。
几秒后，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脸上，那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和……更深的冷意。
“陈默，”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省略了任何客套的称谓，“你刚才说，你的游戏账号，是‘沉默是金’？”
“是又怎么样？！”陈默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
“隶属于‘战神殿’公会，主力开荒团成员，职业刺客，最擅长背刺和毒伤计算，对吗？”苏清雪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核对一份简历。
陈默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她不是对游戏一窍不通吗？钱有为带来的“自己人”，不是只懂管理和压榨吗？
“你……你怎么知道？”
苏清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战神殿’公会，是‘巅峰’工作室控股的三大核心公会之一，其游戏内的资产运营、副本首杀竞争、材料垄断，占据了工作室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利润来源。”
陈默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工作室控股公会？他……他作为核心成员，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战神殿”只是一个比较有钱、比较有实力的独立玩家公会！
“而‘虚空吞噬者’的首杀，”苏清雪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惨白的脸，“其背后涉及的游戏内首个‘虚空之源’矿脉的独家开采权，以及相关高级附魔图纸的垄断，预期价值，不低于七位数。现实货币。”
七位数……百万级别……
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昨天……在距离那个首杀，距离那百万财富，只有零点一秒的地方……失败了？因为母亲的一个电话？
“所以……”苏清雪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带着无形的压力，“在你即将为工作室带来巨大收益的关键时刻，你因为一个电话导致操作失误，葬送了几乎到手的首杀。紧接着，你被辞退。然后，你的账号被查出‘长期盗取商业机密’并被永久封禁。而现在，你发现，你的家里，出现了大量你‘偷拍’我的照片。”
她每说一句，陈默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这一切，串联起来了。
一个无比恶毒，却又逻辑严密的圈套！
他不是因为一次普通的缺席被辞退。
他是因为“可能”知晓公会核心机密，又“恰好”在关键时刻“失误”，导致了无法估量的损失，所以被当成了需要清理掉的“隐患”和“替罪羊”！
那些偷拍照，恐怕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彻底搞臭他，让他无法翻身，甚至……是为了构陷他另有龌龊企图，让他百口莫辩！
是谁？钱有为？还是公会里的其他人？血色狂刀？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副会长？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看着苏清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冤屈，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苏清雪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微微闪动。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收起了手机，那股逼人的压迫感似乎也随之收敛了一些。
她转向同样被这一连串信息冲击得目瞪口呆的李秀娟和陈建国，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叔叔，阿姨，”她微微欠身，“看来，今天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误会。很抱歉打扰了二位的雅兴，这顿甲鱼汤，我恐怕无福享用了。”
她拉过墙边那个小巧的行李箱，转身，目光最后落在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陈默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怀疑，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陈默，”她淡淡开口，“如果你还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
“……或许，我们该换个地方，好好谈谈。”
说完，她不再停留，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向门口，打开门，身影消失在楼道的光影里。
留下陈默一家三口，站在弥漫着甲鱼汤香气和浓重压抑感的客厅里，面对着满墙的偷拍照和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封号公告，久久无声。
那锅炖得恰到好处的甲鱼汤，在厨房的灶台上，兀自散发着浓郁而滚烫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