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看这把黄花梨圈椅，这包浆，这线条，明末清初的典型特征！再瞧瞧这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几百年了都不带晃的！这才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
我，李昭阳，对着手机镜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唾沫横飞地介绍着面前这件我压箱底的宝贝。屏幕上，在线人数稳定在 112人，弹幕稀稀拉拉。
【阳哥，好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买不起啊。】
【下一个吧，看看便宜的。】
【主播能讲讲怎么辨别真假吗？】
“辨别真假啊，这个水很深，主要看纹路、闻气味、掂分量……”我努力维持着热情，心里却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的家具直播间也热闹过，最高在线冲破过五千人大关，那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可随着市场下行，大家钱包缩水，谁还有闲钱淘换这些不实用的老物件？我的粉丝数定格在五千三，活人却越来越少，眼看就要从“腰部主播”滑向“脚踝部”了。
直播结束，我看着后台可怜的销售额和打赏，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再这样下去，下个月的房租和泡面钱都成问题。
“咋样？”毕哥凑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他本名毕强，是我发小，以前在部队干过，退伍后因为脾气直受不了职场气，干脆来给我当摄影师兼保镖。他年纪比我大几岁，为人沉稳可靠，我习惯叫他毕哥。
“不咋样，”我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再这样下去，咱俩就得去天桥底下摆摊，你表演胸口碎大石，我负责在旁边吆喝收钱了。”
毕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不行，我这身板碎大石够呛，表演个空手劈砖头还行。要不，咱想想别的路子？”
路子？还能有什么路子？我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刷着手机。突然，同城热搜上一个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城西老宅诡异事件频发，疑似老人亡魂不散？】
点进去一看，说的是城西有栋老楼，一个独居老太太病死在自己床上，半年后才因为异味被邻居发现。自此之后，那房子就邪门得很，几任租客都住不了多久就仓皇搬走，声称夜半总能听到莫名的声响，甚至看到床上出现不该有的人形凹陷。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老太太死得冤，有说房子风水不好，更有甚者信誓旦旦说自己去探险见过诡。
我心里一动，一个大胆又作死的念头冒了出来。
“毕哥，”我坐直身体，眼睛发亮，“咱们……去这儿直播怎么样？”
毕哥凑过来看了看那条新闻，眉头微皱：“凶宅探险？昭阳，这玩意儿……靠谱吗？咱可是正经家具博主。”
“正经家具博主快饿死了！”我一拍大腿，“你看现在什么内容火？猎奇！刺激！咱们就搞个‘凶宅诡屋实地考察’，主题就叫——是真有诡，还是人吓人？咱们去一探究竟！就凭咱这五千多粉丝基础，万一火了呢？”
毕哥看着我兴奋的样子，沉吟了一下。他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加上现实所迫，最终点了点头：“成吧，听你的。不过安全第一，到时候你可得跟紧我。”
“没问题！”我瞬间满血复活，“赶紧准备设备，咱们明晚就出发！”
第二天晚上八点整，我再次打开了直播间。标题改成了极具噱头的【深夜探秘城西凶宅！直面床上的“第三个人”！】。
“家人们！晚上好！欢迎来到昭阳的直播间！”我对着镜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兴奋又带着一丝神秘，“今天，咱们不聊家具，不带货！咱们玩点刺激的！带大家去一个地方——城西那栋传闻中的老宅！”
镜头转向身后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破败阴森的六层老楼，仅有几扇窗户透出零星灯光。
【卧槽！真来了？！】
【阳哥牛逼！从家具区卷到灵异区了！】
【主播注意安全啊！】
【取关了取关了，搞这些封建迷信！】
【床上的第三个人是什么梗？细说！】
弹幕瞬间活跃起来，在线人数开始飙升，从开播时的几百人，迅速突破了一千，并且还在上涨。礼物也开始零星出现。
我看着滚动的弹幕和上涨的人数，心里既激动又有些发毛。“感谢‘怕鬼但爱看’送出的荧光棒！感谢‘毕哥是我男神’送的小心心！毕哥，跟大家打个招呼！”
毕哥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沉稳地点点头：“大家好，我是毕强。大家放心，我会保护好昭阳的安全。”他晃了手里强光手电和腰间挂着的多功能工具钳。
【毕哥帅！安全感爆棚！】
【有毕哥在，阳哥你可以放心作死了！】
【工具钳是对付鬼的吗？是不是得换黑驴蹄子？】
“兄弟们，科学，要相信科学。”我一边和弹幕互动，一边给自己打气，“咱们今天就是来实地考察，用科学的眼光破除迷信！”
话虽这么说，但当我踏进那栋楼幽暗的单元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变、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后颈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光线昏黄，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老铁们看这环境，”我压低声音，举着手机小心拍摄着斑驳的墙壁和堆杂物的角落，“这楼有些年头了，你们听这地板的声音……”我踩了踩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氛围感拉满了！】
【我已经开始害怕了！】
【主播快去看看那个房间！】
按照网上查到的信息，我们来到三楼的一扇暗红色防盗门前。门上有不少乱七八糟的涂鸦，锁眼似乎也坏了。
毕哥上前检查了一下，从工具包里拿出家伙，三两下就把那老旧的锁舌给别开了。他回头看我一眼，眼神示意：“准备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点点头：“家人们，我们……进去了！”
“吱呀——”
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门后的世界，仿佛被时间遗忘。灰尘在透过窗户缝隙的微弱月光下飞舞，空气中那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客厅里，依稀能看到一些老旧家具的轮廓，都蒙着厚厚的白色遮尘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我的职业病差点又犯了，想掀开看看是什么木料，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兄弟们，看这积灰，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我用镜头扫过地面，上面只有我们刚踩出的新鲜脚印。
【妈的，我都不敢喘大气了！】
【镜头别晃啊阳哥！我晕镜头！】
【毕哥呢？我要看毕哥护体！】
“毕哥在检查环境。”我把镜头转向毕哥，他正用手电仔细探查着窗户、墙角，确保没有潜在的危险。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向卧室。越是靠近那扇虚掩的卧室门，我心头那股莫名的压抑感就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一种混杂着悲伤、孤独和绝望的情绪，像潮水般隐隐向我涌来。这是我的一个小秘密，我从小就对某些场所或物品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容易感知到一些残留的强烈情绪。我一直将其归咎于想象力过于丰富。
推开卧室门，一股更浓的陈旧气息涌出。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那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格外醒目。床板光秃秃的，没有床垫，积满了灰尘。
“就是这张床了，”我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据说，夜半总会出现一个人形的凹陷。”
【来了来了！高能预警！】
【弹幕护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主播快摸一下！看看有没有感觉！】
“摸……摸一下？”我看着弹幕，心里一万个拒绝，但直播效果不能丢。我硬着头皮，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床板。
轰——！
一瞬间，仿佛有冰冷的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却强烈的画面：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模糊的老妇人，孤独地躺在这张床上，日复一日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眼神从期盼到浑浊，最终化为一片死寂……无人在意的寂静，缓慢侵蚀的死亡……
我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种身临其境的绝望感，几乎将我淹没。
“昭阳？！”毕哥立刻察觉到我的异常，一个箭步跨到我身边，一手扶住我，另一只手紧握手电，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昏暗的床铺和房间各个角落，身体微微前倾，呈现出标准的防护姿态。“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阳哥脸都白了！不是演的！】
【卧槽！真有东西？】
【毕哥牛逼！这反应速度！】
【妈妈我怕！我要关直播了！】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礼物特效也开始密集起来。
“没……没什么，”我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无法向毕哥解释刚才那短暂的“回响”，“可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一阵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抓挠声，毫无预兆地从床底下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缓慢而执拗地刮擦，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毕哥也立刻将手电光柱死死锁定在床底边缘那片深邃的黑暗里，肌肉明显绷紧了。
【听到了！！！床下有人！】
【我把我家猫搂怀里了！】
【快跑啊阳哥！别播了！】
【是不是老鼠？】
“毕……毕哥……”我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毕哥眼神锐利，对我做了个“保持距离，掩护我”的手势。我强忍着恐惧，将手机镜头死死对准床底，心里已经把满天神佛拜了个遍。
抓挠声还在持续，不紧不慢，挑战着我们脆弱的神经。
毕哥深吸一口气，猛地俯下身，将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入床底的黑暗深处！
“呃……”他发出一声带着错愕的疑惑。
“怎么了毕哥？看到什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毕哥直起身，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一个锈迹斑斑、还夹着半块腐朽木板的……老式捕鼠夹。
“好像是这玩意儿，”他晃了晃捕鼠夹，发出哐当的金属摩擦声，“窗户没关严，有风吹进来，带动了这夹子上的破木板，就在地板上刮来刮去。”
【？？？】
【就这？】
【哈哈哈哈！笑死，自己吓自己！】
【虚惊一场！取关了取关了！】
【科学胜利！】
【虽然但是，我刚才真的吓尿了！】
直播间瞬间被“哈哈哈”和调侃的弹幕淹没，气氛从恐怖的顶点直接跌落到喜剧的谷底。在线人数虽然略有下降，但依旧保持在一千多人。
我也长长地、由衷地松了口气，感觉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感都淡去了不少，自嘲地对着镜头笑道：“兄弟们，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这波……这波节目效果算是拉满了哈！感谢‘吓死宝宝了’送的飞机！感谢……”
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我的视线里，透过毕哥宽阔的肩膀，卧室那扇布满污垢、几乎不透光的玻璃窗外，一个模糊、惨白、五官不清的人脸轮廓，正静静地贴在玻璃上！那双似有似无的空洞眼睛，仿佛穿透了黑暗，正死死地凝视着房间内的我们！
它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它看了多久？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凉，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
毕哥注意到我再次僵住的表情和那无法伪装的惊恐眼神，立刻警惕地回头，手电光迅速扫向窗外。
但窗外，除了浓重如墨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昭阳？”毕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眉头紧锁，“又看到什么了？”
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无法组织语言。直播间的弹幕还在欢快地滚动着，庆祝着虚惊一场，调侃着我们的胆小。
只有我知道，刚才那一瞥，那贴在玻璃上的惨白面孔，绝对不是幻觉，也绝不是风声鹤唳看花了眼。
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扭曲到变形的笑容，声音干涩发颤地对镜头说：“兄……兄弟们，今天……今天的直播就到这吧，我……我有点不舒服，信号……信号好像也不太好了……”
不顾弹幕汹涌的疑问、挽留和新的猜测，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慌乱地点击着屏幕，好几次才成功关闭了直播。
当直播结束的界面出现时，房间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和毕哥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呜咽般的风声。
“昭阳，”毕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抓住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无法从那张空荡荡的雕花木床上移开，更无法忘记窗外那张一闪而过的惨白面孔。
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脚底沿着脊椎一路蔓延，直冲天灵盖。
这栋房子，真的有东西。
而我们的直播，似乎……已经把它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