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
顾乾坤纵横商海数十年，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也见过太多夸夸其谈的骗子。但像沈砚这样，在一个如此突兀的场合，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精准且极具洞察力观点的，还是头一遭。
这已经不是“偶尔看看新闻”能达到的水平了。这需要极其深厚的产业研究功底、国际视野以及对并购交易中复杂风险的深刻理解。
“小伙子，”顾老缓缓说道，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依你之见，这个案子，是应该继续，还是放弃？”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难题，也是顾老目前最纠结的问题。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熟练地将车拐进通往西山疗养院的林荫道，道路两旁古木参天，环境愈发幽静。直到车辆稳稳行驶在坡道上，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顾老，这就像下棋。放弃，看似稳妥，但可能错过进军高端制造、补齐产业链短板的战略机会，也会让前期投入的尽调成本打水漂。继续，则要面对工会和环保两颗大地雷。”
他话锋一转：“但棋局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不考虑换一种下法？”
“换一种下法？”顾老身体微微前倾，兴趣更浓了。
“嗯。”沈砚道，“宏远资本习惯控股式收购，追求绝对话语权。但这在德国，尤其对于KR这种有深厚技术底蕴和独特企业文化的家族企业，很容易水土不服。何不退一步，寻求少数股权投资，或者组建合资公司？保留德方的管理团队和品牌独立性，宏远只派驻财务和技术监管，专注于利用中国市场的优势帮助KR扩大产能和销售。这样，既规避了敏感的裁员问题，又能实质性地获得技术和市场通道。”
“至于环保问题，”沈砚继续道，“可以要求德方出具最严格级别的环保承诺和补偿协议，并将部分收购款作为保证金托管，约定一个较长的追溯期。同时，购买高额的相关保险。将这些潜在成本，在谈判中就明明白白地量化、锁定，而不是抱着侥幸心理。”
思路清晰，方案具体，而且极具可操作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点评，而是拿出了具备高度专业性的替代解决方案！
顾老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探究和考较，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他甚至轻轻拍了一下座椅扶手，低声道：“好一个‘换一种下法’！跳出非此即彼的思维陷阱，妙！”
唐助理也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方案，比他们内部讨论的那些瞻前顾后的报告，要高明和犀利得多！
顾老深吸一口气，看着沈砚的背影，缓缓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沈砚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声音没有任何异常：“我叫沈砚。以前……做过一些小生意，失败了。现在开代驾，糊口。”
“沈砚……”顾老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再追问他的过去。到了他这个层次，很清楚每个人可能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他看重的是才华和心性，而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东西，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车子缓缓驶入西山疗养院大门，在一栋雅致的独栋小楼前停下。
“顾老，到了。”沈砚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开门。
“小沈师傅，”顾老忽然开口，语气变得随和了许多，“我平时一个人在这里休养，闷得很。我看你见识不凡，以后我要是用车，还找你。有空的话，也可以上来陪我老头子喝杯茶，聊聊天，就当打发时间了。当然，车费照付，茶钱另算。”
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和尊重，完全是将沈砚放在了平等，甚至是被请求的位置上。这不是施舍，而是对一个难得人才的认可和邀请。
唐助理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顾老已经很久没有对年轻人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和礼遇了。
沈砚推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然后平静地回答：“好的，顾老。只要您有需要，随时可以通过平台预约我。陪您聊天，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故作清高，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知道，通往那座失落舞台的第一道侧门，已经在他面前，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而钥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知识和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