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校园迎新晚会,其隆重程度远胜文化祭。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绚烂,五彩的光束切割着弥漫青春气息的空气。舞台上,各个班级和社团精心准备的节目依次上演,歌声、笑声、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饱和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纯粹的快乐。
林晓月坐在班级区域的中后排,尽可能地将自己隐藏在光影交错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表演。经过弟弟那份笨拙却真挚的“最终调查报告”的洗礼,她的心境奇异地平和了许多。那份来自家庭的无条件接纳,像一层无形的温暖铠甲,让她在面对周围偶尔投来的探究目光时,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她依然渴望平凡,但不再视那些无法完全磨灭的“异常”为必须清除的污点。或许,带着一点点特殊的“底牌”,也能更好地守护眼前这份喧闹而真实的幸福。
晚会进行到高潮部分,是校合唱团的大型压轴节目。为了增强视觉效果,舞台上方需要架设一个巨大的、装饰着无数彩灯和巨大校徽的金属背景架。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架子下方进行最后的调试和固定工作。
晓月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巨大的背景架,魔法师的本能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异世界历练出的、对结构和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一丝极不谐的震颤。那个架子的重心似乎有些微妙的偏移,而固定它的几处绳索,在舞台强光的炙烤下,有一处关键连接点的金属卡扣,反射出一点过于刺眼的光——那是金属疲劳即将达到极限的征兆。
一种类似战场上嗅到危险气息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但她不能确定。也许只是错觉?也许这个世界的舞台安全标准就是如此?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这个世界的逻辑来判断。
她下意识地看向舞台侧面负责协调的学生会成员区域。陆云舟果然在那里,他拿着对讲机,神情专注,视线不断扫视着舞台的每个角落,不时低头在手中的表格上记录着什么。他的严谨和可靠,让晓月稍微安心了一些。有他在,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意外总是在人们最松懈、最沉浸在美好时刻时,猝不及防地降临。
当合唱进行到最激昂的乐章,所有舞台灯光骤然全部聚焦于中央,背景架上的彩灯也随之瞬间点亮,璀璨夺目,引发台下阵阵惊叹和如潮的掌声时——
“嘎吱——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伴随着绳索崩断的脆响,如同死神的冷笑,突兀地撕裂了欢乐的乐章!
那个巨大的背景架,因为一端固定点的彻底脱落,失去了平衡,带着毁灭性的声势,朝着舞台前方、正是合唱团成员最集中的区域,倾斜、砸落!
“啊——!”
台下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陷入混乱。舞台上,年轻的合唱团员们吓得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连逃跑的本能都被冻结了。
千钧一发之际!
晓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声音褪去,色彩模糊,唯有那下落的死亡阴影和阴影下那些年轻、惊恐的面孔,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救他们!
这个念头,如同最本能的指令,超越了一切思考,瞬间压倒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动用大型防护魔法?瞬间张开一个覆盖整个舞台的结界?对她而言,这比呼吸更难不了多少。一个咒语,一个手势,就能将危机消弭于无形。
但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绚烂的魔法光芒将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绽放,她隐藏至今的秘密将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随之而来的,会是惊叹吗?不,更可能是恐惧、排斥、无尽的研究和麻烦。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平静日常,她珍视的家人和朋友,都将被卷入不可预知的漩涡。她所追求的“平凡”将彻底粉碎。
不!绝不能那样!
几乎是在万分之一秒内,她的眼神从一瞬间的挣扎恢复了冰封般的冷静。真正的守护,不是肆无忌惮地展现力量,而是要在不惊扰、不打破这份平凡幸福的前提下,用最小的代价,最巧妙的方式,化解危机。
她的目光如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几个关键点:背景架倾倒的精确轨迹、台下那个因为维持秩序而恰好站在危险边缘的身影——陆云舟!他正奋力推开身边几个吓傻的学生,自己却完全暴露在阴影之下。还有,舞台边缘那几根垂落在地上的、本该用于固定背景架的备用钢缆!
就是现在!
晓月动了。她没有使用任何可能产生光效或音爆的魔法,而是将风系魔法对身体的加持和自身强化到极致的体能催谷到极限。在周围一片混乱和昏暗交错的光线下,她就像一道融入了阴影的疾风,速度快到超出了常人视网膜的捕捉极限,悄无声息却又精准无比地掠向舞台侧面。
在旁人看来,或许只觉得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模糊地闪了一下,以为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下一刻,晓月已经出现在陆云舟身边。背景架沉重的阴影已然笼罩下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小心!”
她看似是因为惊慌而“踉跄”着扑过去,“下意识”地伸手猛推了陆云舟一把。这一推看似慌乱,实则蕴含了巧劲。同时,她的脚“极其巧合”地绊到了地上那根粗重的备用钢缆!
陆云舟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险险地跌出了背景架的直接砸落区域。他惊魂未定地抬头——
只见林晓月“恰好”被那根钢缆绊倒,“摔”在了地上。而就在她摔倒的瞬间,脚踝勾动钢缆,那根沉重的钢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猛地向上弹起,不偏不倚,恰好缠住了正在倒塌的背景架最受力的一角!
“铿——!”
金属与金属撞击发出刺耳又令人心安的巨响。下落的背景架被这根突如其来的钢缆一绊、一拉,下落的轨迹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不再是垂直砸向密集的人群,而是带着一声巨响,堪堪擦着合唱团成员的边缘,重重地砸在了空无一人的舞台前方!激起的灰尘如同蘑菇云般弥漫开来。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从背景架倒塌,到林晓月“意外”扑救陆云舟,再到她被缆绳绊倒“间接”改变了背景架的落点……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充满戏剧性,太巧合了!
“晓月!”
“陆学长!”
苏小柔和几个学生会成员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惊呼着冲上前。
陆云舟从地上撑起身,第一时间看向晓月。只见她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眉头微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的后怕(至少有七分是精湛的演技),校服沾了些灰尘,看起来就像个在意外中受了点惊吓和轻微擦伤的普通女生。
“林晓月!你没事吧?”陆云舟冲到晓月身边,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才被推开的那一瞬,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绝非普通女生的力气。还有那根“恰好”绊住背景架、改变其吨级重物轨迹的钢缆……这真的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我、我没事……”晓月“虚弱”地摇摇头,在苏小柔的搀扶下站起来,还故意晃了一下,“就是吓了一跳,脚好像扭了一下。”她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完美演绎了一个受惊女孩的形象。
校医和老师们迅速赶到,疏散人群,检查伤势。万幸的是,除了几个学生受到惊吓和轻微擦伤外,无人重伤。背景架砸中的是空地区域。
一场可能的重大恶性事故,竟然以这样一种无人能解释的、充满“巧合”的方式化解了。
“太险了!真是老天保佑!”
“是啊,多亏了那根缆绳!还有林晓月同学,要不是她推了陆云舟一把……”
“不过她也太倒霉了,自己摔了一跤……”
“但不管怎么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真是奇迹!”
劫后余生的师生们议论纷纷,大多将这一切归功于难以言喻的好运气。只有极少数人,比如陆云舟,看着那根缠绕方式极其“巧妙”、甚至像是经过计算的钢缆,又看看被众人围住、一脸“后怕”与“无辜”的林晓月,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证据,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绝非巧合。那精准到毫厘的一推,那“恰到好处”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绊……这需要多么恐怖的冷静、判断力、以及对时机、力量、物理规则的精准把控?这已经不是“天赋异禀”或“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他没有当场追问,只是走上前,对晓月郑重地说:“林晓月,刚才……谢谢你。”他的“谢谢”二字,含义深长,包含了救命之恩,也包含了那份心照不宣的探究。
晓月读懂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但她只是笑了笑,依旧维持着“侥幸逃生”的普通女生形象,甚至带着点不好意思:“不用谢,陆同学,刚好……离得近。”她成功地将一场可能暴露身份的危机,转化为了一个充满“巧合”和“运气”的意外。
危机解除,晚会虽然仓促结束,但所有人都为平安无事而庆幸。晓月在苏小柔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这次扭脚有三分是真的,七分是装的),感受着周围同学投来的感激、关切和劫后余生的目光。
她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一如她曾经在异世界仰望过的无数个夜晚。心中一片澄澈和平静。
她没有选择用震撼的方式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需智慧的道路,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下,默默地守护了所有人。没有暴露身份,没有打破这个世界的平静法则。
这一刻,她真正领悟了所谓的“无敌”,并非来自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当心中有了拼尽一切也想要守护的幸福时,所迸发出的那份智慧、勇气和极致的克制。
她成功地守护了今晚的平安,也守护住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平凡而珍贵的日常。
真正的“无敌”,或许就是如此。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