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故宫,月光像稀释的墨汁,淡淡地晕染在太和殿的金顶上。西侧的文保科技部大楼里,只有三楼的古书画修复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苏砚戴着专业头戴放大镜,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滞。他手中的羊毫尖笔,正小心翼翼地探向一幅明代古画《千山夜行图》上的一处霉点。画中层峦叠嶂的墨色山影间,有一队行商身影模糊,正行走在险峻的栈道上。
就在笔尖即将触及画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霉点周围的墨色,竟像投入清水的墨锭,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并非物理上的扩散,而是一种……流动。深黑、浅绛、花青,原本凝固了四百年的色彩,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沿着山石的纹理缓缓蠕动。
更让苏砚脊背发凉的是,他透过放大镜,清晰地看到画中那个走在商队最后、戴着斗笠的挑夫,似乎微微侧过头,斗笠下的阴影里,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与他骤然对视!
“嗡——”
一声极轻微的鸣响在苏砚脑中炸开,他猛地摘掉放大镜,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工作台,工具盒哐当作响。他再定睛看去,画上的墨迹已然恢复原状,那挑夫也依旧是背对画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长时间工作产生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陈旧的墨香,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硝烟味。这是他自幼就具备的一种异常能力——“辨色识魂”。他能通过古画上的颜料,感知到作画者乃至画中物象残留的强烈情绪。而此刻感知到的,是锐利如刀锋的杀意。
腕表指针已过午夜十二点。苏砚强压下心头悸动,决定先行离开。父亲,那位同样天赋异禀却在一场文物修复事故中神秘失踪的顶尖修复师,曾严肃告诫过他:有些画,在特定的时辰,是“活”的。
故宫闭馆后的通道幽深而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墙间回响。穿过慈宁宫花园时,那股硝烟味陡然浓重起来。不是幻觉。
他猛地回头。
月光下,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立在汉白玉石栏旁,仿佛自古就在那里。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脸上罩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造型奇古的长剑,剑身暗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你是谁?”苏砚厉声问道,手已悄悄摸向口袋里的强光手电和防身喷雾。
来人,李夜,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偏头,审视着苏砚,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然后,他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剑锋破空,无声无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直刺苏砚咽喉。
苏砚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后方翻滚,剑尖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带起的风刃刮得皮肤生疼。他顺势将强光手电对准对方眼睛按下开关——足以致盲的强光闪过,李夜却只是眯了眯眼,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第二剑已如影随形而至。
“砰!”苏砚撞在了一棵古柏上,退路已绝。剑光再临,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苏砚脑中闪过《千山夜行图》上那流动的墨色,以及父亲笔记中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墨通幽冥,血引灵犀……”
他来不及细想,咬破自己的指尖,猛地将渗出的血珠向前弹出。几滴鲜血,并非射向李夜,而是溅落在他身后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几滴血珠并未晕开,反而像活物一样,沿着地面砖缝飞速游走,瞬间勾勒出一个繁复而扭曲的符文。符文亮起微弱的红光,李夜斩出的剑势骤然一滞,仿佛陷入无形的泥沼,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捆绑,维持着一个进攻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定身咒?不对……是‘画地为牢’?”李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他说出的词语古老而陌生。
苏砚背靠着古柏,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他不懂什么咒法,刚才那一下纯粹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脚下那个由血画成的符文,以及更远处修复室里那幅《千山夜行图》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你……是谁?为什么杀我?”苏砚再次问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嘶哑。
李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苏砚脖颈上的一道浅浅血痕——那是刚才被剑风划伤的。他眼神中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困惑取代。“你的血……能引动‘界力’?”
就在这时,第二股异样的波动从修复室方向传来。
苏砚和李夜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修复室的窗口,氤氲出一片柔和的、水墨般的光晕。光晕中,一个身影缓缓凝聚。那是一个仿佛由淡墨和烟云勾勒成的女子,身着广袖流仙裙,容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带着亘古的沧桑。她悬浮在半空,裙摆如烟似雾,正是古画意识体——墨羽。
“终于……等到‘编序者’的血脉再次苏醒了。”墨羽的声音空灵,直接响在两人的脑海,“但‘观测者’的利刃也已降临……时间不多了。”
苏砚心中巨震,“编序者”?这是他父亲失踪前,在疯癫呓语中反复提及的词!
“你是谁?‘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苏砚急问。
墨羽的虚影微微晃动,显得极不稳定:“我是《千山夜行图》之灵,墨羽。此画非画,乃是锚定两个时空的‘界碑’。如今碑文松动,界限模糊,‘它’……要来了。”
“‘它’?”李夜冷声接口,他虽然身体受制,语气却依旧冰冷,“‘影阁’世代守护界限,诛杀一切试图扰动时空平衡之人。阁主有令,此画灵及其共鸣者,必须清除。”
“清除?”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若画毁灵消,两个世界失去缓冲,必将碰撞、湮灭。你们‘影阁’所效忠的阁主,恐怕早已不是最初的守护者了……他才是那个最想打破界限,吞噬两个世界本源的存在!”
信息量过于庞大,苏砚只觉得头脑发胀。父亲的失踪、诡异的古画、来自异世界的刺客、神秘的画灵、毁灭的预言……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迷网。
“证明给我看。”苏砚深吸一口气,看向墨羽,“你说世界将毁灭,如何证明?”
墨羽的虚影抬起手,指向修复室的方向:“去看……去看那幅画。用你的血,触碰画中那座最高的山峰。”
苏砚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依旧被禁锢的李夜,咬了咬牙,转身冲回修复室。李夜的目光死死锁在他的背影上,眼神复杂难明。
回到修复室,《千山夜行图》静静摊在工作台上。苏砚依言,将指尖尚未凝固的鲜血,轻轻点向画中那座直插云霄的主峰。
血珠触及画绢的刹那——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意识层面的巨响。苏砚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不再是灯火通明的修复室,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脚下是破碎的山河,天空中是两道巨大的、正在缓慢靠近的、布满裂痕的世界壁垒!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幻象只持续了一瞬,但他已浑身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
他踉跄着回到花园,看向墨羽和李夜的眼神已经完全改变。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真的?”
墨羽的虚影更加淡薄,她艰难地维持着形态:“七日……我们只有七日时间。必须在两个世界彻底重叠前,找回失落的三块‘定界石’,稳固界碑。否则……”
她的话语未尽,但那末日般的景象已说明一切。
苏砚看向李夜。这个刚才还要取他性命的刺客,此刻却成了这绝境中,唯一可能的“同伴”。李夜也正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神闪烁不定,阁主的命令、墨羽的指控、苏砚那奇异血液带来的冲击,以及他自身对真相的渴望,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为什么是我?”苏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墨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因为你是‘编序者’的后裔,你的血脉,是书写和修正‘现实’的笔。而他……”她看向李夜,“‘观测者’的继承者,你的存在,是为了确保‘现实’不被篡改。宿命让你们对立,但生存……或许需要你们携手。”
就在这时,墨羽的虚影剧烈波动起来,她急促地说道:“第一个定界石的线索……在画中……在它最初被分离的时空……民国十七年,上海外滩……‘钥匙’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骤然消失。同时,苏砚感觉脚下一松,那个由血画成的符文黯淡下去。
李夜身体一颤,禁锢解除。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警惕地对视着。杀意未散,但一种更沉重的、关乎世界存亡的紧迫感,压倒了最初的敌对。
夜空依旧沉寂,故宫依旧沉睡。
但苏砚和李夜都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七天的倒计时,从这一刻,已经开始。
李夜手腕一翻,长剑悄无声息地归入背上的剑鞘。他深深地看了苏砚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杀意,而是混杂了审视、困惑与一丝决断。
“带路,”李夜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戾气,“去看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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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