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脚下，繁华依旧。
陆清欢坐在马车内，透过窗帘的缝隙，静静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穿街过巷，绸缎庄的伙计正殷勤地招呼着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茶楼里传出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讲述着不知哪朝哪代的英雄传奇。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祥和，那么热闹。
可陆清欢知道，这繁华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曾经白皙如玉，如今却布满了冻疮和老茧，指节粗大，完全看不出曾经养尊处优的模样。她的脸也在铜镜中照过——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变得粗糙黝黑，脸颊凹陷，眼角甚至有了几道细纹。这哪里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安国夫人？简首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村妇。
夫人，前面就是苏府了。苏砚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古朴雅致的宅院前。门楣上挂着二字，笔力雄浑，显然是名家手笔。门前站着两名青衣小厮，见到苏砚，连忙上前行礼：少爷回来了！
苏砚点头，低声道，去禀报老爷，就说到了。
一名小厮转身飞奔入内。
陆清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裙，虽然干净整洁，但在这京城权贵的府邸前，显得格外寒酸。周嬷嬷和小翠也是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她身后，紧张地搓着手。
别紧张。陆清欢轻声安慰道，苏大人是王爷的故交，不会为难我们。
片刻后，一名年约西旬、面容儒雅、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身后跟着几名仆役。男子目光如炬，首接落在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陆清欢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悲痛。
这位就是……林娘子吧？苏明远上前，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苏大人。陆清欢还礼，心中明白对方是在掩饰她的身份。
一路辛苦了，快请进。苏明远侧身让路，同时吩咐仆役，带这两位去厢房休息，好生伺候。
是，老爷。仆役上前，引着周嬷嬷和小翠去了后院。
苏明远则亲自带着陆清欢和苏砚，穿过前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朴，只有一桌一椅一书架，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显得清雅脱俗。窗外是一株老梅，此刻虽不是花期，但枝叶繁茂，投下斑驳的阴影。
夫人，请坐。苏明远关好门窗，确认无人偷听后，这才郑重地向陆清欢行了一礼，下官苏明远，参见安国夫人。
苏大人不必多礼。陆清欢连忙扶起他，我现在己不是什么安国夫人了，只是一个逃难的妇人。
在苏某心中，您永远是安国夫人，永远是瑾亲王的王妃。苏明远正色道，王爷对苏某有知遇之恩，苏某此生难忘。
提到慕容瑾，陆清欢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她强忍悲痛，勉强笑了笑：苏大人高义。王爷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夫人，请先坐下说话。苏明远示意她落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您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陆清欢苦笑：比起王爷和那些战死的将士，我这点苦算什么？
她简略地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说了一遍——从野狼谷突围，到雪原求生，再到遇见张猛，最后在苏砚的帮助下抵达京城。说到惨烈处，苏明远也不禁动容，连连叹息。
夫人受苦了。苏明远感慨道，王爷在天之灵，定会保佑您平安。
苏大人，我此来京城，是有要事相求。陆清欢正色道。
夫人请讲。
我要为王爷讨回公道。陆清欢声音低沉却坚定，王爷是被冯远道和高太监陷害的。他们勾结狄人，出卖边关，害死王爷，还要污他名声。北疆如今己沦陷大半，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却置之不理。我要揭穿这个阴谋，让天下人知道真相！
苏明远神色凝重：夫人所言极是。但此事……难如登天啊。
我知道很难。陆清欢点头，所以我才来求苏大人相助。
夫人误会了。苏明远摇头，苏某不是推辞，而是陈述事实。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太后垂帘听政，实则被高太监和冯远道一党架空。皇上年幼，形同傀儡。朝中清流如我等，被边缘化，甚至有人因言获罪，下狱问斩。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可怕的是，高太监一党为了掩盖真相，己经将王爷定性为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将您定为逆贼余党。朝野上下，人人噤若寒蝉，谁敢为王爷发声？
陆清欢握紧了拳头：难道就任由他们颠倒黑白，任由王爷含冤九泉？
当然不是。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苏某虽不才，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坐视不理？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事。
苏大人有何高见？陆清欢急切地问道。
苏明远沉吟片刻：首先，夫人需在苏府安顿下来。您的身份太过敏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苏某己经为您准备了最隐蔽的院落，府中下人都是心腹，不会泄露您的身份。
多谢苏大人。
其次，苏某会暗中联络朝中忠臣义士，共商对策。苏明远继续道，吏部侍郎周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兵部郎中赵大人等，都是王爷的旧部或故交，对王爷忠心耿耿。若能联合他们的力量，或许能有所作为。
太好了！陆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最后……苏明远犹豫了一下，夫人可曾想过，如何面见皇上或太后？
陆清欢一愣：这……
若无皇上或太后的支持，我们就算联络再多朝臣，也难以撼动高太监一党的根基。苏明远解释道，但如今宫中戒备森严，高太监的眼线无处不在。贸然求见，恐打草惊蛇。
那……皇后娘娘呢？陆清欢突然想到，王爷生前曾说，皇后娘娘与他虽非同母所生，但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能见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处境艰难。苏明远叹息道，自王爷殉国的消息传来，娘娘便闭门不出，称病谢客。据说高太监派人严密监视坤宁宫，娘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陆清欢眉头紧锁：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苏砚突然开口，父亲，您忘了那位在坤宁宫当值的宫女了吗？
苏明远眼睛一亮：你是说……春桃？
正是。苏砚点头，春桃是咱们苏家早年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如今在坤宁宫当值，颇得皇后娘娘信任。若能通过她传递消息……
妙计！苏明远拍案道，夫人，苏某这就设法联系春桃，将您的消息传递给皇后娘娘。只要娘娘愿意见您，事情就有转机。
太好了！陆清欢激动道，多谢苏大人，多谢苏公子！
夫人不必客气。苏明远正色道，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夫人先在苏府安心住下，静候佳音。
我明白。陆清欢郑重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陆清欢在苏府深居简出。苏明远为她安排的院落名为，位于苏府最深处，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小桥与外界相连，极为隐蔽。园内花木扶疏，假山流水，环境清幽，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周嬷嬷和小翠也被安排在静园内，负责照料陆清欢的起居。苏明远还特意派了几名心腹丫鬟过来伺候，每日送来精致的饭菜和干净的衣物。
但陆清欢哪有心思享受这些？她每日除了调养身体，就是反复推敲入宫的细节和可能遇到的危险。她让周嬷嬷帮她准备了一根淬了麻药的银针，藏在发髻中，以防不测。又让小翠练习简单的武艺，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苏砚每日都会来静园，带来外面的消息。从他口中，陆清欢得知如今的朝堂己是乌烟瘴气。太后垂帘听政，实则被高太监和冯远道一党架空。皇帝年幼，形同傀儡。朝中清流如苏明远等人，被边缘化，甚至有人因言获罪，下狱问斩。
而北疆的战事，朝廷竟以边关小乱，不足为虑为由，置之不理，任由狄人肆虐。更令人震惊的是，高太监一党为了掩盖真相，竟对外宣称瑾亲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其死是罪有应得。而陆清欢这个逆贼余党，更是被描绘成、，人人喊打。
无耻！陆清欢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害死王爷，还要污他名声！
夫人息怒。苏砚劝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谨慎行事。高太监一党势力庞大，党羽遍布朝野。若无万全之策，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死。
我明白。陆清欢强压怒火，苏公子，你可知道，朝中还有多少忠臣义士，愿意为王爷发声？
不多，但也不少。苏砚低声道，家父暗中联络了吏部侍郎周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兵部郎中赵大人等十余位朝臣。他们都是王爷的旧部或故交，对王爷忠心耿耿，也对高太监一党的倒行逆施深恶痛绝。
那皇后娘娘呢？陆清欢问道，她……可有表态？
皇后娘娘处境艰难。苏砚叹了口气，自王爷殉国的消息传来，娘娘便闭门不出，称病谢客。但据宫中眼线回报，娘娘暗中派人查探过北疆的消息，似乎……对高太监的说法有所怀疑。
陆清欢心中一动。皇后萧氏与慕容瑾虽非同胞，但毕竟同为先帝血脉，又有君臣之谊。若她能站在自己这边，胜算便大了许多。
苏公子，能否设法让我与皇后娘娘见一面？她恳切道，哪怕只是递个消息也好。
这……苏砚犹豫片刻，家父正在想办法。但宫中戒备森严，高太监的眼线无处不在。此事需从长计议。
陆清欢知道急不得，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焦躁，继续等待。
又过了半月，苏明远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通过春桃，成功将一封密信送到了皇后手中。信中隐晦地提到了陆清欢尚在人世，并请求面见。
皇后娘娘回信了。苏明远压低声音，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凤纹的锦帕，娘娘说，三日后是太后寿辰，宫中设宴，她会借机称病不出，在坤宁宫静养。届时，她会派心腹宫女来接夫人入宫。
陆清欢接过锦帕，只见上面绣着一朵莲花，花蕊处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字：三日后酉时，东华门。
太好了！她激动道，多谢苏大人！
夫人不必客气。苏明远正色道，但此行凶险万分。宫中到处都是高太监的眼线，一旦暴露，不仅夫人性命不保，皇后娘娘也会受牵连。夫人务必谨慎行事。
我明白。陆清欢郑重点头，我会小心。
接下来的三日，她足不出户，反复推敲入宫的细节和可能遇到的危险。周嬷嬷和小翠也帮着准备衣物和必要的防身之物。
三日后，酉时将至。
陆清欢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宫女服饰（苏明远准备的），发髻挽起，脸上略施脂粉，看起来与普通宫女无异。苏砚亲自驾车，将她送到东华门外的一条僻静小巷。
夫人，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苏砚低声道，东华门内会有人接应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命第一。
放心。陆清欢点头，替我谢谢苏大人。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快步向东华门走去。
东华门是皇宫的侧门，平日里供宫女太监出入，守卫相对松懈。陆清欢低着头，混在一队刚从宫外采购回来的宫女队伍中，顺利通过了盘查。
进入宫门后，她按照苏明远事先交代的路线，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向坤宁宫方向走去。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映照得如同仙境。但陆清欢知道，这美丽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肮脏和血腥。
转过几道回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陆清欢心头一紧，手悄悄摸向发髻中的银